第七章 李自成起義軍在河南的大發展 第一節 李自成起義軍挺進河南

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年)是明末農民戰爭進入高潮的一年。這年初,李自成起義軍攻克洛陽,張獻忠起義軍奇襲襄陽,標誌著起義軍同明官軍之間的力量對比開始發生了變化,從此義軍所向無敵,明王朝的覆滅已成定局。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李自成部義軍的攻克洛陽和在河南的大發展,並非僥倖或偶然而得。從崇禎十一年到十三年的兩年時間內,李自成部義軍往來活動於湖北、四川、陝西三省交界地區,經歷了艱苦卓絕的鬥爭。崇禎十三年夏,明王朝調集的官軍逐漸向這一地區集中,對張獻忠、羅汝才、李自成等部義軍的壓力不斷增大。李自成就在這年的六、七月間,由湖北房縣地區出發,取道陝西平利、洵陽、商州進入河南的淅川、內鄉一帶 。

這裡有必要敘述一下以李自成、張獻忠為代表的明末農民戰爭大發展的背景。根據許多地方志中保存的材料,崇禎十三年的災荒是特別嚴重的,幾乎遍及全國,不少地方竟至於顆粒無收,饑民大批死亡。災荒的形成,除了這年氣候惡劣,連續幾個月乾旱、蝗蟲為害以外,明廷的加派剿餉、練餉迫使農民逃亡,造成農業生產的急劇萎縮,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舉例來說,崇禎十四年武安(當時屬河南彰德府,今屬河北省)知縣竇維輅在疏中報告:「本縣原編戶口一萬三十五戶,今死絕者八千二十八戶;原編人丁二萬三百二十五丁,今逃死者一萬八千四百五十丁。通計本縣正派條銀、新、舊、練三餉共銀四萬四千七百九十五兩,漕米二千三百四石,遼米豆共一萬二千五十三石,臨清倉米六百八十八石,祿米八百四十二石。加以三年壓欠,應徵不下十餘萬。」以殘存的二千戶、一千八百餘丁,承擔這樣巨額的賦稅自然是不可能的,其他的農民除了死掉的以外,「居他鄉者,只懼糧差重累,不敢承種田畝。即來歲豐稔,有土無民,依然荒蕪。」 關於災荒的嚴重性,由於材料太多了,這裡只著重談談河南省的情況。

河南是明帝國的腹心地區,也是當時社會階級矛盾最尖銳的地方之一。明王朝在這一個省里分封了七個藩王,加上官僚地主的巧取豪奪,造成了土地高度集中,農民如牛負重。在明末多事之秋,頻繁的軍隊調動、官差的往來,更使河南這塊四通八達之地首當其衝。連年的大旱、蝗災,把河南變成了赤地千里。明政府在這樣大荒之年,仍然毫不放鬆追逼錢糧。掙扎於死亡線上的農民,除了奮起反抗之外沒有任何出路。

保存下來的一些記載可以構成一幅幅觸目驚心的圖畫:

「至己卯(崇禎十二年)旱、蝗,自秋至明年不雨。其年庚辰(崇禎十三年)又蝗,僅能種而禾實不稔。斗米直可千錢,民間素所藏蓄者一時搜掠都盡。瓜果棗柿不待□而殘,漸及草根、木皮、糠秕、山蔬,侈雲富貴家糧也。十月之交,環輝山皆盜,以人為糧。千夫長擒來戮諸市,人爭啖之。至二之日大寒,人益困,有父母食子女者,子女食父母者,夫妻、兄弟、朋友、鄉鄰互相食者。餘人之衣冠動靜猶昔,性情驚疑為豺狼。過歲春事益奇,人死已歸土,丘壠欲乾,取厭朝飢;未成人孺子轉盼不見,則已在釜中矣。孀婦單丁,誘殺充食者無寧日。輝之四圍,村落並無,居人十存一二者皆住郊關。每中夜徬徨,或聞呼號啼救之聲,皆奸人用計噬人,人每不敢救。食肉多爨人骨,間亦有以人頭顱灰作面同人汁噉者,余骨棄野外。首骨如東陵瓜壘壘無算,特少蔓耳。脅臂小骨,狼藉於道,每郊行,足履於上,搰搰有聲,如在麻秸上。傷心酸鼻,嘗不忍過。」

一個當時在鄉的反動官僚描寫那時河南的情況說:

「今流亡滿道,骴骼盈野。陰風慘鬼燐之青,嘯聚伏林莽之綠。且有闔門投繯者,有全村泥門逃者,有一日而溺河數百者,有食雁矢、蠶矢者,有食荊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於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數千數百人於城隅周道而揭竿者。」

鄭廉在《豫變紀略》里,比較集中地敘述了貧苦無告的農民怎樣轉化成地方性的起義隊伍:

「……歲乃大飢,人益不敢糶谷,谷以踴貴。米麥斗值錢三千,禾二千七百。人相食,有父食子、妻食夫者,道路無獨行之客,雖東西村亦不敢往來。其顛頓死於溝壑者群聚而刲割之,頃刻而骨骸相撐矣。官吏捽而捶殺之壘壘焉,不能禁也。其桀黠不逞者遂相率為盜。於是鼠竊狗偷千百為群者不可勝數,如一條龍、張判子、宋江、袁老山之屬,眾皆萬許。而臨潁一條龍、壽州袁老山,其徒尤眾,斬木折鈞,往來梁宋之郊無虛日,日以益多。」

類似的記載在地方志和當時人士的文集里屢見不鮮,說明崇禎十二、三年時河南各地已經布滿了乾柴,自發鬥爭之火業已點燃。李自成部義軍之進入河南,很快就把這些星墾之火聯成一片,化作熊熊之焰。

李自成部義軍初進河南時,兵力相當有限,大約不到一千人。經過短期的休整和準備,李自成在十月間率兵北上,同當地的起義農民一斗谷、瓦罐子等聯合,有眾數萬人。十二月,「連破魯山、郟縣、伊陽三縣。」 於二十一日攻克宜陽,「不殺平民,唯殺官。」 接著,乘勝進攻永寧(今洛寧縣)。破城後,義軍把抓獲的明萬安王朱采釒輕和地主豪紳一百多人,帶到縣西關「過堂」,審訊後處決,為當地人民解了心頭之恨 。此後,義軍又連克偃師、靈寶、新安、寶豐,為攻取洛陽作了準備。

隨著起義軍力量的興起,少數地主階級知識分子開始投身到農民起義中來,其中比較著名的有牛金星和宋獻策。牛金星是寶豐縣人,天啟七年中了舉人 ,為人慷慨不羈,在統治階級內部矛盾中受到傾軋,被革去功名遣戍充軍 。參加起義軍後,成為李自成的主要謀士。史載「金星通天官風角諸書,亦頗講孫吳兵法。」 從後來的情況看,牛金星主要是在制定規章制度、招攬人材和建立政權方面發揮了比較大的作用。大約在差不多的時間裡,江湖上以算命占卦為業的宋獻策也投入了李自成起義軍。他的籍貫有河南永城等說法。見面的時候,宋獻策向李自成獻上了「十八子主神器」的讖語 ,利用白蓮教在民間散布的李氏當興的輿論,說李自成上膺天命。李自成很高興,尊他為軍師。在史料當中,我們並沒有見到宋獻策在軍機進止方面提出過什麼超見卓識,只有一些他用占卜預測勝負的記載。然而李自成對他一直十分信用,常常帶在身邊徵詢意見。宋獻策的進身和受到重用,反映了封建社會中農民落後性的一面。他們即便是覺悟到起來同封建統治者相對抗時,也還不可能擺脫「天命」、「神授」之類的迷信思想。他們不能正確地估計自身的力量和所從事的事業的正義性,就只有藉助於高於君權的神權,作為自己推翻舊王朝的思想武器。就農民起義的領袖人物而言,無論他們個人的品質和識度多麼傑出,也不可能把起義取得的成就,如實地看作千百萬群眾奮鬥的結果,而常常誤認為這些勝利證明了上天對自己的眷顧。從根本上來說,天命思想既是地主階級維護自身統治的理論依據,又是地主階級一旦需要換馬時,實行改朝換代的方便輿論。封建時代的農民既然不可能得到先進的社會革命思想的指導,他們在利用現成的天命思想向統治階級發起猛攻時,卻不自覺地成了這種思想的俘虜。起義農民在軍事上可能取得勝利,甚至決定性勝利;在思想上卻無法超越時代的局限,註定要一敗塗地。這種情況就決定了每一次農民革命都避免不了悲劇性的結局,不是被淹沒在地主階級反革命圍剿的血泊當中,就是「在革命中和革命後被地主和貴族利用了去,當作他們改朝換代的工具」 。

史籍中關於李岩的記載很多,好些書都說這時(崇禎十三年底)有一位出身貴宦的杞縣公子李岩參加到李自成起義軍中來,對起義軍後期的發展關係甚巨。清初河南歸德府人士鄭廉和《杞縣誌》的編纂者都指出過李岩是「烏有先生」。筆者經過查考認為,在明末農民戰爭中確實不存在李岩這個人物,有關的記載或是出於訛傳,更多的是出自小說家的編造,被清初某些文人誤采入史籍,根本不能相信。由於已經另行撰文探討 ,這裡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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