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末農民戰爭一度轉入低潮 第一節 明廷十面張網和增兵增餉

崇禎九年七月高迎祥的被俘,只是當時農民軍中最強的一支遭到重大挫折。就明末農民戰爭的全局來說,仍然在繼續高漲。李自成等部活躍於陝西、寧夏,甘肅;張獻忠、革·左五營、羅汝才、劉國能、李萬慶等大部起義軍則馳騁於河南、湖廣、安徽的廣大地區。起義軍行如飆風,使明政府地方當局顧此失彼,應接不暇,處處陷於被動狀態。朱由檢感到需要挑選一個有反革命才能和魄力的官員擔任兵部尚書,統籌軍務,把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鎮壓下去。他根據素來的觀察,選中了原宣大總督楊嗣昌。當時,楊嗣昌因為父親楊鶴病死,正丁優在家。朱由檢用人心急,特旨「奪情」,起用楊嗣昌為兵部尚書。崇禎十年三月,楊嗣昌到達北京。陛見時,他擺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侃侃而談,彷彿他一上任就能把農民起義鎮壓下去。楊嗣昌為人機警圓滑,深得事君之道。他善於揣測朱由檢的意圖,奏對時多方迎合。朱由檢聽得十分入耳,每次接見都談得很久,對楊嗣昌的建議言聽計從,連聲說道:「恨用卿晚」 。

楊嗣昌上任以後,主要抓了三件事:一是制定戰略;二是議兵議餉;三是推薦人材。

在戰略方面,楊嗣昌對明廷面臨的軍事形勢作了一個全盤的分析。在兵員和財力都捉襟見肘的情況下,究竟以對付關外的滿洲貴族進犯為主,還是以鎮壓中原的農民起義為主?楊嗣昌主張集中兵力打垮農民軍,即所謂「安內方可攘外」。他在崇禎十年四月初二日的《敬陳安內第一要務疏》中說:

「竊臣犬馬弩鈍,加以草木幽憂,一切失其常度。蒙恩破格起用,疊奉明旨星趨,首以安邊蕩寇勉臣料理。似乎安邊第一,蕩寇次之。微臣乃言必安內方可攘外。何也?竊以天下大勢譬之人身,京師元首也,宣薊諸邊肩臂也,黃河以南、大江以北中原之地腹心也。人之一身,元首為重。邊烽訌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禍腹心之內,中之甚深。急者誠不可緩圖,而深者尤不可忽視也。誠使腹心乂安,臟腑無恙,則內輸精血,外運肢骸,以仰戴元首而護衛風寒於肩臂之外,夫復何憂?今腹心流毒,臟腑潰癰,精血日就枯乾,肢骸徒有膚革,於以戴元首而衛肩臂,豈不可為慄慄危懼也哉!以故臣言必安內方可攘外,必足食然後足兵,必保民斯能蕩寇,此實今日證治之切,根本之圖。非敢緩言攘外也,求攘外之至急,不得不先安內耳……。」

這個奏疏的中心意思,是認定農民起義是腹心之患,而山海關外的滿洲貴族只是肩臂之疾。因此,楊嗣昌反覆陳言,主張把軍事重點放在鎮壓農民起義上面。為了達到「安內」的目的,他建議集中兵力、財力對農民起義軍展開大規模的圍剿。為此,他提出了「張十面之網」的反革命軍事部署。具體說來,以陝西,河南、湖廣、鳳陽這四個農民軍活動的主要地區為四正,責成這四個地方的巡撫「分任剿而專任防」,即以剿為主,防為輔;以延綏、山西、山東、應天、江西、四川這六個省份為六隅,責成這些地方的六個巡撫「時分防而時協剿」,即以堵擊起義軍進入自己管轄地區為主,必要時也參加協剿。另以陝西三邊總督統率西北邊兵,同中原地區的五省軍務總理直轄的機動兵力作為主力,「隨賊所向,專任剿殺。」

從表面上看,楊嗣昌「張十面之網」的軍事部署似乎非常嚴密,象某些封建史家評述的那樣,大有「滴水不漏」之勢。實際上這種計畫完全是紙上談兵。起義軍經過十年的艱苦奮戰,實力和作戰經驗都已大大提高,楊嗣昌規劃的「十面張網」根本不是什麼牢不可破的銅牆鐵壁,一旦義軍在任何方向上破網而出,「滴水不漏」就必然變成決堤洪流。所以,這個部署不過是楊嗣昌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罷了。

議兵議餉。楊嗣昌為了實現一舉蕩平的美夢,建議增兵十二萬,具體方案是:鳳陽和泗州祖陵官兵五千,承天祖陵官兵五千,各堅守不動;陝西三邊總督官兵三萬,總理軍門官兵三萬,作為追剿起義軍之用;鳳陽、陝西二巡撫官兵各一萬,湖廣、河南二巡撫官兵各一萬五千。兵增加了,餉自然也得隨著增加。按楊嗣昌計算,十二萬官兵中,步兵七萬四千名,每名每天發給餉銀五分,一年共需銀一百三十三萬二千兩;馬兵三萬六千名,每名每天支餉銀、草料銀一錢,一年共需銀一百二十九萬六千兩,兩項合計共需銀二百六十二萬八千兩。後來經過戶部尚書程國祥計算,這個餉額只夠供十一萬名兵員之用,還需增加一萬名官兵的餉銀十八萬兩,總計籌餉二百八十萬八千兩。

在明末社會經濟遭到嚴重破壞,社會財富高度集中的情況下,要籌集這樣一筆龐大的軍餉,辦法只有讓皇帝、親王、勛戚和大官僚地主拿出銀子來。然而地主階級貪婪吝嗇的本性決定了此路不通。朱由檢在崇禎十年四月二十七日召對大臣時說道:「去歲諭令勛威之家捐助,至今抗拒,全無急公體國之心。就是省直鄉紳也不捐助。及至賊來,都為他所有了。怎麼這等愚?」朱由檢在指責勛戚鄉紳時,頗有點旁觀者清的味道,可是一談到自己的內帑就暴露了他同樣財迷心竅。他說:「賊定要大剿,定要用大兵,只是錢糧若不出於民間,就該發帑藏了。目今帑藏空虛。因糧與加派無異,前查約數若干限二日內奏奪,如何不見奏來?」

皇帝帶頭叫窮,勛戚和鄉紳也抗拒不捐,增加的兵餉就只有全部壓到髓乾血盡的貧苦農民身上了。楊嗣昌的建議,這二百八十萬兩銀子的主要來源是按田畝加派。在這以前加派的方法是根據盧象升的建議,凡繳納地畝糧稅在五兩以上的加征若干。這種方法稱之為因糧,其特點是由納稅糧多的地主承擔加派。儘管它歸根結底還是落到佃種地主土地的農民身上,但一般農民繳納稅糧不可能達到五兩以上,也就不在加派之列。盧象升的建議多少考慮到了當時農民的實際狀況。他明白,農民們之所以紛紛起義是因為無以為生,再要從他們身上榨取更多的銀錢,勢必驅使更多的人參加起義 。楊嗣昌作為官僚地主的代言人,堅決反對這種「分別貧富」的「因糧輸餉」,主張不再區分稅糧多少,按田畝一體加征。他說:「因糧輸餉,前此盧象升奏行一年,不能應手。良由宦室富民從來飛灑、詭寄,以避大戶差徭,如今欲分貧富,其事甚難,只分得個巧拙而已。」 崇禎帝急於把農民起義鎮壓下去,只要能拿到養兵的銀子就不計後果,立即同意楊嗣昌的建議,一律按畝均輸。這就是許多史籍上語焉不詳的「改因糧為均輸」的內容。

崇禎十年閏四月,朱由檢正式下詔加征剿餉。詔書說:

「流寇蔓延既久,生民塗炭已極。不集兵會剿,賊不能速除;不多措錢糧,兵不能大舉。帑部匱詘,設處無方。廷議改因糧為均輸,暫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籌思再四,萬非得已。……今責成所在撫按,大張榜示,備述朝廷為民除殘、多方軫恤至意。遍集官吏,嚴行戒飭,遞布鄉村,詳加勸諭,使遠邇盡知,貧富均納,果能遵行無擾,自然好義樂輸,剿功告成,一體敘錄。」

加餉二百八十萬兩,「改因糧為均輸」,無異是朱由檢、楊嗣昌為代表的反動統治階級飲鴆止渴。在朝廷討論增兵加餉的時候,楊嗣昌就說過:「黃河以南,大江以北,東西七、八千里,止有州縣城池尚在,其餘村落殘破難堪。臣昨從湖廣荊州·襄陽二府、河南南陽·開封二府過來,親見地方數百里無一莖青草,人民相食,至不忍言。」 下面我們將會看到,實行這種方針的結果,是把數以百萬計的農民趕至起義軍一邊,直接導致了崇禎十三年以後農民起義的大發展。

除了加派以外,楊嗣昌還建議查核「溢地」,說是農民開墾的田地超出了原先的田畝數額,查出之後計畝徵稅對於解決增餉也不無小補。在當時大面積土地拋荒的情況下,提什麼清查「溢地」,簡直是痴人說夢。它無非是為了避免大地主增加負擔而巧立名目,加緊對貧苦農民搜括的又一法罷了。戶部尚書程國祥迎合朱由檢和楊嗣昌的意圖,別出心裁地引唐代為例,建議稅房間架,向城市居民徵收門面稅。朝廷據此發布詔令說:「暫借民間房租一年」。 規定不論大、小戶,一律按門面徵收稅銀一錢。有的地方官趁火打劫,自行規定「每門面之內有房一間即稅銀一錢。」 北京城裡的小戶人家怨聲鼎沸,象明世宗時百姓把皇帝的年號嘉靖呼為「家凈」一樣,他們也「呼崇禎為重征」 ,藉以發泄對朝廷苛捐雜稅的不滿。

關於用人,楊嗣昌大力推薦兩廣總督熊文燦接替王家楨為總理。他在疏中說:「臣思總理一官,與總督專任剿殺,須得饒有膽智,臨機應變之才,非見任兩廣總督熊文燦不可。」 值得注意的是,楊嗣昌同熊文燦過去並沒有在一起共過事,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麼真切的了解。那麼,他為什麼這樣斬釘截鐵地斷言,負責中原「平寇」事宜的總理一職非熊莫屬呢?原來其中另有文章。熊文燦本是個大言無實的人,自詡知兵,在福建巡撫任內招撫了「海盜」鄭芝龍,升為兩廣總督,以後又平定了「海盜」劉香,頗得朝廷賞識。兩廣物產豐盈,又是對外貿易的門戶,各種奇珍異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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