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格鬥

求婚失敗後,伯金氣急敗壞地從貝多弗逃了出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傻瓜,整個經過純粹是一場鬧劇。當然他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安。令他深感氣憤的是厄秀拉總沒完沒了地大叫:「你為什麼要欺負我?」那口氣著實無禮,說話時還顯得很得意、滿不在乎。

他徑直朝肖特蘭茲走去。傑拉德正背對著壁爐站在書房裡,他紋絲不動,象一個內心十分空虛的人那樣焦躁不安。他做了該做的一切,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他可以坐車出門兒,可以到城裡去。可他既不想坐車出門,也不想進城,不想去拜訪席爾比家。他現有很茫然,很遲鈍,就象一台失去動力的機器一樣。

傑拉德為此深感痛苦,他以前總是沒完沒了地忙於事務,從不知煩惱為何物。現在,一切似乎都停止了。他不想再做任何事,他心中某種死去的東西拒絕回應任何建議。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把自己從這種虛無的痛苦中解救出來,如何解脫這種空洞對他的壓抑。只有三件事可以令他復活。一是吸印度大麻製成的麻醉品,二是得到伯金的撫慰,三是女人。現在沒人同他一起吸麻醉品,也沒有女人,伯金也出門了。沒事可干,只能一人獨自忍受空虛的重負。

一看到伯金,他的臉上一下子就亮起一個奇妙的微笑。

「天啊,盧伯特,」他說,「我正在想世界上最厲害的就是有人消弱別人的鋒芒,這人就是你。」

他看伯金時眼中的笑意是驚人的,它表明一種純粹的釋然。他臉色蒼白,甚至十分憔悴。

「你指的是女人吧?」伯金輕蔑地說。

「當然要有所選擇,不行的話,一個有趣兒的男人亦可。」

說著他笑了。伯金緊靠著壁爐坐下來。

「你在幹什麼?」

「我,沒幹什麼。我一直很不好過。事事都令人不安,搞得我既不能工作又無法娛樂。可以說我不知道這是否是衰老的跡象。」

「你是說你感到厭倦了?」

「厭倦,我不知道。我無法安下心來。我還感到我心中的魔鬼不是活著就是死了。」

伯金掃視他一眼,然後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應該試圖專心致志。」

傑拉德笑道:「也許會,只要有什麼值得我這樣做。」

「對呀!」伯金柔聲地說。雙方沉默著,相互感知著對方。

「要等待才行。」伯金說。

「天啊!等待!我們等什麼呢?」

「有的老傢伙說消除煩惱有三個辦法:睡覺,喝酒和旅遊。」伯金說。

「全是些沒用的辦法,」傑拉德說,「睡覺時做夢,喝了酒就罵人,旅遊時你得沖腳夫大喊大叫。不行,這樣不行。工作和愛才是出路。當你不工作時,你就應該戀愛。」

「那就這樣吧。」伯金說。

「給我一個目標,」傑拉德說:「愛的可能性足以使愛消耗殆盡。」

「是嗎?然後又會怎麼樣?」

「然後你就會死。」傑拉德說。

「你才應該這樣。」伯金說。

「我倒看不出,」傑拉德說著手從褲兜中伸出來去拿香煙。他十分緊張。他在油燈上點著煙捲兒,前前後後緩緩地踱著步。儘管他孤身一人,他還是象往常一樣衣冠楚楚準備用膳。

「除了你那兩種辦法以外,還有第三種辦法,」伯金說,「工作,愛和打鬥。你忘了這一點。」

「我想我沒有忘記,」傑拉德說,「你練拳嗎?」

「不,我不練。」伯金說。

「嗨——」傑拉德抬起頭,向空中吐著煙圈。

「怎麼了?」伯金問。

「沒什麼,我正想跟你來一場拳賽。說真的,我需要向什麼東西出擊。這是個主意。」

「所以你想倒不如揍我一頓的好,是嗎?」伯金問。

「你?嚯!也許是!當然是友好地打一場。」

「行啊!」伯金刻薄的說。

傑拉德向後斜靠著壁爐台。他低頭看著伯金,眼睛象種馬的眼睛一樣激動地充著血、閃著恐怖的光芒。

「我覺得我管不住自己了,我會幹出傻事來的。」傑拉德說。

「能不做傻事嗎?」伯金冷冷地問。

傑拉德很不耐煩地聽著。他俯視著伯金,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來。

「我曾學過日本式摔跤,」伯金說,「在海德堡時我同一位日本人同住一室,他教過我幾招。可我總也不行。」

「你學過!」傑拉德叫道,「我從來沒見人用這種方法摔跤。

你搬的是柔道吧?「

「對,不過我不行,對那不感興趣。」

「是嗎?我可是感興趣。怎麼開頭兒?」

「如果你喜歡我就表演給你看。」伯金說。

「你會嗎?」傑拉德臉上堆起笑說,「好,我很喜歡這樣。」

「那咱們就試試柔道吧。不過你穿著漿過的衣服可做不了幾個動作。」

「那就脫了衣服好好做。等一會兒——」他按了下鈴喚來男僕,吩咐道:「弄幾塊三明治,來瓶蘇打水,然後今晚就不要來了,告訴別人也別來。」

男僕走了。傑拉德目光炯炯地看著伯金問:「你跟日本人摔過跤?也不穿衣服?」

「有時這樣。」

「是嗎?他是個運動員嗎?」

「可能是吧。不過我可不是裁判。他很敏捷、靈活,具有電火一般的力量。他那種運力法可真叫絕,簡直不象人,倒象珊瑚蟲。」

傑拉德點點頭。

「可以想像得出來,」他說,「不過,那樣子讓我有點反感。」

「反感,也被吸引。當他們冷漠陰鬱的時候可令人反感了。可他們熱情的時候他們卻是迷人的,的確迷人,就象黃鱔一樣油滑。」

「嗯,很可能。」

男僕端來盤子放下。

「別再進來了。」傑拉德說。

門關上了。

「好吧,咱們脫衣服,開始吧。你先喝點什麼好嗎?」

「不,我不想喝。」

「我也不想。」

傑拉德關緊門,把屋裡的傢具挪動了一下。房間很大,有足夠的空間,鋪著厚厚的地毯。傑拉德迅速甩掉衣服,等著伯金。又白又瘦的伯金走了過來。他簡直象個精靈;讓人看不見摸不著。傑拉德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但並未真正看見他。傑拉德倒是個實實在在的,可以看得見的實體。

「現在,」伯金說,「讓我表演一下我學到的東西,記住多少表演多少。來,你讓我這樣抓住你——」說著他的手抓住了傑拉德的裸體。說話間他輕輕扳倒傑拉德,用自己的膝蓋托住他,他的頭朝下垂直。放開他以後,傑拉德目光炯炯地站了起來。

「很好,」他說,「再來一次吧。」

兩個人就這樣扭打起來。他們兩人太不一樣。伯金又瘦又高,骨架很窄很纖細。傑拉德則很有塊頭,很有雕塑感。他的骨架粗大,四肢肌肉發達,整個人的輪廓看上去漂亮、健壯。他似乎很有重量地壓在地面上,而伯金似乎腰部蘊藏著吸引力。傑拉德則有一種強大的磨擦力,很象機器,但力量來得突然,讓人難以看出。而伯金則虛無縹緲,幾乎令人無法捉摸。他隱附在另一個人身上,象一件衣服一樣似乎沒怎麼觸到傑拉德,但又似乎突如其來地直刺入傑拉德的致命處。

他們停下來切磋技藝,練習著抓舉和拋開,漸漸變得能夠相互適應各自的節奏、獲得了彼此體力上的協調。然後他們正式較量了一番。他們似乎都在試圖嵌進對方白色的肉體中去,就象要變成一體一樣。伯金擁有某種極微妙的力量,就象咒語在他身上發生了效力。鬆開手之後,傑拉德長出一口氣,感到頭暈目眩,喘息著。

他們二人就這樣扭打在一起,愈貼愈近。兩個人皮膚都很白皙,傑拉德身上所觸之處開始泛紅,可伯金仍然很緊張,儘管身上還沒有紅。他似乎要嵌入傑拉德那堅實寬闊的軀體中,與他的軀體溶為一體。伯金憑著某種妖術般的預知迅速地掌握了另一條軀體的每一個動作,從而能夠扭轉它,與它對抗,微妙地控制它,象強風一樣動搖著傑拉德的四肢。似乎伯金那充滿智慧的肉體刺進了傑拉德的軀體,他纖弱、高尚的體能進入了傑拉德那強壯的皮肉中,似一種潛能透過肌肉在傑拉德肉體的深處投下了一張精織的網,築起一座監獄。

他們就這樣迅速、發瘋般地扭打著,最終他們都全神貫注、一心一意起來,兩個白白的軀體扭打著愈來愈緊地抱成一團,微弱的燈影里他們的四肢象章魚一樣糾纏、閃動著;只見裝滿褐色舊書的書櫃中間有一團白色的肉體靜靜地扭作一團。不時傳來重重的喘息或嘆氣聲。忽而厚厚的地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忽而又響起一個肉體掙脫另一個肉體奇怪的磨擦聲。這團默默飛旋著的劇烈扭動的肉體中難以看到他們的頭,只能看到飛快轉動著的四肢和堅實的白色脊樑,兩具肉體扭成一體了。隨著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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