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舊史新談

(一)糊塗和卑鄙

這個有趣的談話,談的人是子思和衛侯,地點在衛國的都城,時間是紀元前377年。

有一天,衛侯出了一個不合適的主意,話猶未了,左右群臣齊聲稱頌,說了一大堆恭維話。

子思說:「看樣子,衛國真合著老話:『做主子的不像主子,臣下的不像臣下!』滿不是那回事!」

有人聽了就反駁:「你說得太過火了!」

子思說:「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大凡一個做主子的自以為了不得,人家就不敢替他出好主意。即使做對了,自吹自擂一陣,也要不得,何況做錯了,還受人亂恭維!看不清事情的是非,一味喜歡恭維附和是糊塗,認不明道理的所在,只是阿諛巴結是卑鄙。在上的糊塗,在下的卑鄙,這樣的政府是不會得民心的,長此不改,必然亡國。」

子思想了又想,忍不住,直對衛侯說:「你的國家有危險了!」衛侯問:「為什麼?」

子思老實不客氣,說出一番話:「道理很明白,你說出話自以為是,群臣左右沒有人敢說錯,文武大臣也自以為是,老百姓沒人敢說錯,你們都自以為是不錯,底下人又恭維你們不錯,說好捧場,順而有福;喝倒彩,逆而有禍,如此這般,怎樣能做出好事?做不出好事的政府,怎麼不危險!」衛侯聽了大不高興。過了幾天,子思只好凄凄惶惶,捲起鋪蓋,離開了衛國。

(二)桓靈和晉武帝

公元282年正月,晉武帝親自舉行了祭天大典,好容易把一切禮節都合合式式表演完了,滿腔得意,嘆一口氣,問在左右的大官司隸校尉劉毅說:「我可以比漢朝的哪個皇帝?」劉毅答:「桓帝和靈帝。」晉武帝臉都白了:「何至於此?」劉毅答:「桓靈二帝賣官錢入官庫,你的呢?填私房。這樣比來,你還不如呢。」

晉武帝碰了釘子,只好大笑:「桓靈的時候,聽不到這話。我有你這樣的直臣,還比他二位強一點。」

(三)拍賣行

6世紀初年,北魏有兩個大官,一個是侍中盧昶,一個是侍中領左衛將軍元暉,都得北魏主的寵任,都貪污放縱,人民給這兩個人外號,盧昶叫「飢鷹侍中」,元暉叫「餓虎將軍」。餓虎將軍後來升了官,做吏部尚書,定下市價,大地方郡守絹二千匹,中下等依次對摺,其餘的官也各有定價。人民又給這機關一個外號——拍賣行。

——《資治通鑒·卷一四六》

(四)墨敕斜封

李唐的制度,人主的命令必須經中書省的審議,門下省的副署,然後交由尚書省執行,「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敕令用黃紙書寫,經過一定的法律程序,才發生效力。反之,只是用人主的名義發令寫敕,直接交當事機關執行的,叫作「墨敕斜封」,雖然生效,輿論都抗議以為違法,由斜封得官的人稱為「斜封官」,雖然得勢,卻無人看重,不得與於士大夫之列。

《唐會要·六十七》:「景龍二年(公元708),長寧宜城定安新都金城等公主及皇后陸氏妹郕國夫人、馮氏妹崇國夫人,並昭容上官氏與其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咸共樹朋黨,降墨敕斜封以授官。」

《舊唐書·卷五一·韋庶人傳》:「時上官昭容與其母鄭氏及尚宮柴氏賀婁氏,樹用親黨,廣納貨賂,別降墨敕斜封授官,或出臧獲屠販之類,累居榮秩。」

《新唐書·卷八十三·安樂公主傳》:「安樂與太平等七公主皆開府,而主府官屬尤濫,皆出屠販,納貲售官,降墨敕斜封授之,故號斜封官。」

不到五年工夫,開元皇帝即位,刷新政治,這些斜封官依舊回去做酒店掌柜屠肆掌刀,只是死後的銘旌上落得多添一道官銜,歷史上留下一點污漬。

(五)官商合一

紀元前140年,大儒董仲舒提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給政府以警告,他指出一般官僚和貴族,平時盤踞政府高位,錢夠多了,生活夠舒適了,卻憑藉他們的勢位,做買賣,做生意,和小民爭利,小民怎能相比,成天成年被剝削,颳得精窮。一邊荒淫無恥,一邊呢,窮急愁苦。小百姓反正活著無趣,又怎能不鬧事!刑罰因之日多,危機也因之日重了。

由此看來,官商合一,由來久矣!

——《資治通鑒·卷十七》

(六)報功文書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一個中級軍官向他的統帥曹操上報功文書,照規矩紙上的數目應該比實數增加十倍,以一報十,為的是誇大武功,嚇住老百姓。這軍官居然反常,只照實數報告,惹得曹操驚異,大大誇獎了一頓。

這是一個秘密,一個尺度,歷史上所有記載戰功的數字,都可以用這個尺度去衡量。

——《資治通鑒·卷六十六》

(七)空談和實踐

靖康之變(公元1127),金人長驅深入,開封的大臣們,正在雍容商討,有的主張抗戰,有的主張講和,有的主張遷都,意見紛紛,莫衷一是。大家搶著說話,誰也不能做事,弄得戰的準備沒有,和的準備沒有,連逃的準備也沒有,卻又一面在敷衍作戰,一面在遮遮掩掩地講和。議論未定,金人已經渡河,開封已經被包圍了。

宋人張端義《貴耳集》里有一段很沉痛的話:「一時代有一時代的風度,唐虞尚德,夏尚功,商尚老,周尚親,秦尚刑罰,漢尚才謀,東漢尚節義,魏尚辭章,晉尚清談,周隋尚族望,唐尚制度文華,本朝尚法令議論!」

光從文字上形式上講究,滿意於紙面的空談,靖康之變是最現實的一例。

(八)冗兵冗吏

北宋這一個時代,就內政說,算是比較像樣子的,有見識的政治家都能有充分的言論自由批評政府,指摘的題目之一是冗兵冗吏。

至道三年(公元997),有一個在政治上失勢,被趕到外郡去的地方官,知揚州王禹偁寫信給皇帝,指出冗兵冗吏的弊端說:「過去三十年間的一切,就我所親見的說,國初疆域,東未得江浙福建,南未得兩湖兩廣,國家財賦收入不多,可是北伐山西,御契丹,財政不困難,兵威也強。道理在哪裡?明白得很,第一,常備兵精而不多,第二,所用的大將專而不疑。其後,盡取東南諸國,山西也收復了,土地增加,收入增加,可是財政反而困難,兵威反而不振,道理在哪裡?也明白得很,第一,常備兵多而不精,第二,所用的大將也多而不專。如今的辦法,要國富兵強,只有學以前的辦法,採用精兵主義,委任好將官,用全國的財力,培養數目不大的精兵,國富兵強自然不成問題。」

接著他舉出冗官的實例,他說:「我是山東濟上人,記得未中進士時,地方只有刺史一人,司戶一人,十年以來,政府不曾添過人,地方上也沒有什麼事辦不了。以後又添了一個團練推官。到我中進士回鄉時,除了刺史,又有通判,有副使,有判官,有監庫,有司理,管賣酒收稅的又有四個官,衙門天天增加,官的數目自然也多,可是算算地方收入,比過去反而減少,逃亡的人民呢,反而比過去增多。一州如此,全國可知,冗吏在上消耗,冗兵在下消耗,兩頭吃國家,國家如何能不窮!」

五十年後,戶部副使包拯也告訴皇帝說:「五十年前文武官的總數九千七百八十五員,現在是一萬七千三百餘員,這數目不包括未管差遣京官使臣和候補官在內。比五十年前增加了一倍。全國州郡三百二十,縣一千二百五十,平均算來,照定額不過五六千個官就夠辦事,如今的數目恰好多了三倍。而且三年一開貢舉,每次考取二千多人,再加上中央機關的小吏,加上大官的兒孫蔭序,再加上出錢買官的,總共算來,逐年增加的新官又不止三倍!做官的一天天增多,種田的一天天減少,國家如何能不窮,民力如何能不竭!」

在承平時代,有如此公開的指摘,過了九百年,到了我們的時代,有史以來國難最嚴重的時代,我們讀了這兩個文件,有點惘然!

——《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十二、卷一六七

(九)書帕

明代後期賄賂之風盛行,官官相送,講究用新刻書,面子上送書,底子里送黃的金子,白的銀子,落得好看。一時東也刻書,西也刻書,趕刻得快,便顧不得校對,錯字脫簡,一塌糊塗。大凡那時地方官府所刻書,序文上寫著「捐奉綉梓,用廣厥傳」的,例如弘治時溫州知府黃淮重刻陳埴《木鐘集》,和州知州黃桓所刻都穆《南濠詩話》一類雜書,都是為著送大官的人情的點綴品。

明代後期書刻得不好,這是一個原因,我們現在還有許多明版書可讀,這也是一個原因。

——蔣超伯:《南滣楛語》

(十)貪污史例之一

元朝末年,官貪吏污,因為蒙古、色目人渾渾噩噩,根本不懂「廉恥」是什麼意思。這一階級向人討錢都有名目,到任下屬參見要「拜見錢」,無事白要叫「撒花錢」,逢節有「追節錢」,做生日要「生日錢」,管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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