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甲午海戰

甲午戰爭是中國近代對外戰爭史上重要的轉折點,這一仗日本打敗了清朝,北洋海軍全軍覆沒,清朝政府委曲求和,忍辱割地賠款,訂立不平等條約,使已經走向沒落的腐朽的清朝統治,推向懸崖的邊沿。同時,也因為這一不光彩的敗仗,一連串的屈辱,激發了全國各階層人民的同仇敵愾,看清楚了清朝統治者的真實面貌,知道非用自己的力量來保家衛國不可,非用自己的力量來反抗侵略不可,高舉反對帝國主義的大旗,敢於鬥爭,進一步敢於革命,從而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面貌。

這一仗是腐朽的垂死的封建主義和新興的資本主義國家間的戰爭,清朝政府的失敗是必然的。但是,應該著重指出,軍事上的失敗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政治。

首先是清朝政府的失敗主義,註定了戰爭的結局。清軍統帥李鴻章從一開頭便不敢抗爭,不惜犧牲一切來換取和平。當敵人著著備戰,引起戰火,甚至在擊沉清政府的運兵船「高升」號以後,李鴻章始終採取避戰方針,幻想通過俄、英、法、美等國的斡旋,出賣中國人民利益,求得暫時的妥協。事實是你愈退讓,敵人便愈瘋狂,你越不敢打,敵人便越要打,以退讓、出賣國家主權來換取屈辱的妥協,結果是導致甲午戰爭的完全失敗。

更有諷刺意義的是海陸軍統帥主和,手無寸鐵的文人卻堅決主戰,以翁同龢為首的一批清談家和傀儡皇帝卻極力主戰。他們沒有實權,不懂軍事,卻大嚷大叫,製造了強烈的輿論,可是在實際行動上卻拿不出一點辦法來,更談不到和人民聯結在一起了。這樣,統治集團內部就形成兩派,翁同龢和皇帝這派主戰,李鴻章和西太后這派主和,吵個不休。在兩派的混吵中,敵人卻全國一致,全力進攻。清朝政府呢?一面向各國哀求斡旋,一面被動挨打,因為正在不惜犧牲一切祈求和平,也就沒有認真備戰,也正因為沒有認真備戰,就不能不接連打敗仗,這樣,連屈辱的妥協也哀求不到了。政治的腐爛,決定了戰爭是非失敗不可的。

以這次著名的海戰為例,事實也正是這樣。

中日兩國海軍的實力,李鴻章是清楚知道的,他在光緒二十年(公元1894)七月二十(陰曆)報告清朝政府:

查北洋海軍可用者只鎮遠、定遠鐵甲船二艘,為倭船所不及。然船重行緩。吃水過深,不能入海漢內港,次則濟遠、經遠、來遠三船,有水線甲、穹甲而行駛不速。致遠、靖遠二船,前定造時號稱一點鐘十八海里,近因行用日久,僅十五六海里,此外各船逾舊逾緩。海上交戰,能否趨避,應以船行之速遲為準,速率快者,勝則易於追逐,敗亦便於引避。若遲速懸殊,則利鈍立判,西洋各大國講求船政,以鐵甲為主,必以極快船隻為輔,胥是道也。

詳考各國判行海軍冊籍,內載日本新舊快船推為可用者共二十一艘,中有九艘自光緒九年後分年購造,最快者每點鐘行二十三海里,次亦二十海里上下。我船訂購在先,當時西人船機之學尚未精造至此,僅每點鐘行十五至十八海里,已為極速,今則二十餘海里矣。

近年部議停購船械,自光緒十四年後,我軍未增一船……倭人心計譎深,乘我力難添購之際,逐年增益。

戰艦的噸位和航行速度,決定海軍的作戰力量。北洋海軍只有兩條大鐵甲艦,卻船老行遲,日本呢,主力艦噸位雖小,卻船新行速。更重要的是清朝從光緒十四年以後未添一船,日本卻從光緒九年以後逐年添造,白白給日本以六年時間,走到前面,這不是單純的軍事問題,而且是政治問題。

其次是速射炮的出現。《晨園漫錄》指出:

我各軍艦之購置,其最新者亦距開戰十二三年。其時軍艦之犧裝大抵專註重艦首之重炮,而於兩舷側之速射炮,則不甚加意。試一檢查各艦之炮位表可以知之矣。其後速射炮日益發達,我各艦依然仍舊,未曾加以改造。

李鴻章知道不知道這情況呢?他是知道的,並且專寫報告要求添裝,但是政府決策是「停購船械」,實現不了。可見這也不是單純的軍事問題,而且是政治問題。

主力艦艦首的重炮比敵人的威力大,在戰時是可以發生作用的。但是到臨戰時重炮的炮彈一共只有三枚,英人泰萊親身參加了這次海戰,他在《甲午中日海戰見聞記》中說:

在旅順查看軍械清單,得知一可悲之事實,戰艦中十吋口徑之大彈,只有三枚。其練慣用之小彈亦奇絀。惟其他諸艦,彈儲尚足。

他立刻向李鴻章提意見,要求補充。結果負責後勤的官員答覆,此種炮彈不能製造。這個官員是誰呢?李鴻章的親戚張士珩。這難道不是政治而是軍事問題?泰萊明確地指出:「蓋腐敗,中飽,及援結私親諸症,使其手下各組織無復完膚者,其病源皆在鴻章自身,而彼之染此諸症,且視尋常中國官吏為甚。」事後,他總結說:「是故中國艦隊,就重炮及鐵甲而論,至少與日本相埒,炮術甚精。訓練雖稍有遺憾,惟水兵可稱善戰。極嚴重之事因厥為子彈之缺乏。此缺乏也,吾人有理由可信其咎非僅在疏忽,而在其工廠總辦之通敵賣國。」其實,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其病源皆在清朝政府自身」,李鴻章不過是代表人物之一而已。

海戰發生在1894年9月17日。

據泰萊的觀察,海軍戰士的士氣很高:「呈欣欣之色者,大率為水手。彼等舉動活潑機敏,以種種方式裝飾其炮座,若不勝其愛護者,其響望之情盎然可覺。」又說:「惟水兵可稱善戰。」

提督丁汝昌是陸軍出身的,戰事由海軍總兵劉步蟾指揮。劉步蟾是海軍中公認「怯懦已素著」的膽小鬼。

發現日艦後,劉步蟾發出信號,改變丁汝昌和將領們一致決定的分段縱列式,兩主力艦居前的戰鬥序列,改為諸艦相併橫列,以主力艦居中的橫陣。這樣,敵艦炮火就會集中兩翼的弱艦,不致集中到劉步蟾指揮的旗艦了。他本人比較安全了,可是北洋海軍的命運也就由這一個怕死的指揮官改變陣勢而決定了。他是知道這兩種不同戰鬥序列的意義的,為了個人的安全而犧牲全軍,這不只是軍事上的嚴重錯誤,而且是政治上的嚴重錯誤。

交戰後,北洋艦隊凌亂成半月形,僅有的三個重炮彈,有一彈射入日艦「松島」之腹內。「北洋士兵均獰厲振奮,毫無恐懼之態。」「致遠」艦經過激戰,炮彈打完了,管帶鄧世昌開足馬力去撞日艦「吉野」,和敵人同歸於盡,被日艦魚雷擊中犧牲。超勇等四艦亦被擊沉,「濟遠」船見「致遠」沉沒,管帶方伯謙先逃,撞沉另一戰艦,剩下的殘艦也先後駛出陣地逃避,這場不光彩的海戰就此結束了。

電影《甲午風雲》中的正面人物是鄧世昌和李士茂、王國成,反面人物是方伯謙和李鴻章,都是符合歷史實際的。當時雖然有人為方伯謙被軍法處死而鳴不平,寫了一本《冤海述聞》的書,是不可信的,沒有根據的。書中說日海軍擊沉「高升」號時,「濟遠」發炮打傷日船有功,其實,方伯謙一見日船就害怕,趕忙掛白旗,日艦不理,他又掛日本旗,又不理,就趕忙逃走,只是由於士兵英勇,李士茂、王國成等違令發炮,才能打傷日艦。就方伯謙兩次臨陣脫逃而論,他的死是千該萬該的。

這次海戰失敗的教訓是:第一,和平不可能是祈求得來的,也不可能是從任何國際活動或會議得來的,祈求和妥協只能招致屈辱和失敗。第二,侵略戰爭既然強加於人,那麼反侵略戰爭就是不可避免的。當敵人著著進攻,戰爭怎麼有可能單方面避免呢?相反,只有團結一致,被侵略者奮起抗戰,沉重打擊侵略者才能保國衛民,取得勝利。第三,戰爭是政治的繼續,也是政治表現的形式,甲午戰爭的失敗,主要不是軍事上的,而是政治的腐爛和內部的不團結。第四,只有敢於鬥爭,敢於革命,敢於勝利的人民,才有可能阻止戰爭的爆發,也才有可能在戰爭中取得勝利,保障和平的事業。

最後,還要插一句話,清朝政府從光緒十四年起就決定不再添買軍艦和武器了,那麼,海軍經費用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晨園漫錄》指出了這筆錢的去路:「撥其經費,作為建造頤和園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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