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庭生活 二、思想和生活

朱元璋出身貧苦農民,做過遊方和尚,到處要飯叫化。從軍以後有了權力、地位,做了韓林兒號令下的右副元帥直到丞相。紅軍起義的目的是為了推翻蒙漢封建地主的聯合統治,但是所建立的官僚機構卻是繼承他們所反對的敵人的,是封建制度的。朱元璋做了封建制度的官僚,又大量地收用了地主階級的儒生,他的思想日益轉變,從背叛地主階級轉變為維護地主階級的利益。他在左右儒生們的影響下,努力學習文化,經常談古論今,接受歷史上的經驗、教訓,作為行軍、處事的指南。自以為出身貧踐,怕被人輕視,便故作神奇,神道設教,嚇唬老百姓,和道士和尚們串通,假造許多神跡。這本來也是過去封建帝王習以為常的伎倆,朱元璋不過變本加厲罷了。三十多年中,儒生、道士、和尚,三教九流都被充分利用,作為他抬高自己、鞏固統治的工具。

先從儒家的作用說起。

從渡江到稱帝,他和幕府中的儒生,如范常,陶安、夏煜、孫炎、楊憲、秦從龍、陳遇、孔克仁、范祖干、葉儀、吳沈、葉瓚玉、胡翰、汪仲山、李公常、戴良、劉基、宋濂諸人,朝夕討論,講述經史。經過十幾年封建文化的學習,中年以後,元璋不但知道一些儒家的經義,能寫通俗的口語文字,並且還能作詩,作有韻的文字,能夠欣賞、批評文學作品的好壞了。

在稱帝以前,一有工夫就和儒生們列坐賦詩,范常總是交頭卷,元璋笑說:「老范詩質樸,極像他的為人。」 初下徽州時,朱升請題字,元璋親寫「梅花初月樓」匾額。 和陶安論學術,親制「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門帖子給他。 出征陳友諒時,路過長沙王吳芮祠,見胡閏所題詩,大為愛好,即時召見。到洪武四年胡閏以府舉秀才來見,元璋還記得清楚,說:「這書生是那年題詩鄱陽廟牆上的。」授官都督府都事。 鄱陽湖打了大勝仗,和夏煜等草檄賦詩。 宋濂不會喝酒,勉強灌醉了,作《楚詞》給他,又送以良馬,作《白馬歌》。

做了皇帝以後,更加喜歡弄筆墨,毛騏、陶安、安然死,親寫祭文。 桂彥良出做晉王傅,撰文送行。 宋訥讀書時烤火不小心,燒了衣服傷脅,作文勸戒。張九韶告老還鄉,又作文送行。

他會寫通俗的口語文,主張文章應該寫得明白清楚,通道術、達時務,也就是要達到政治上的要求。 讀了曾魯的文章,很喜歡,說:「讀陶凱文後,已起人意。魯又如此,文運其昌乎!」 喜歡研究音韻,元末《陰氏韻府》手頭常用,以舊韻出江左,命樂韶鳳參考中原音韻訂定,名《洪武正韻》。 時常作詩。 如《菊花詩》: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

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不惹庵示僧》: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山僧不識英雄漢,只憑嘵嘵問姓名。

《征東至瀟湘》:

馬渡沙頭苜蓿香,片雲片雨過瀟湘。

東風吹醒英雄夢,不是咸陽是洛陽。

又粗豪,又有些風韻,和他的性格是一致的。還會作賦,和儒臣歡宴大本堂,自作時雪斌。 親撰鳳陽皇陵碑,口語直說,而又通篇用韻。又會作駢體文,徐達初封信國公,親作誥文:「從予起兵於濠上,先存捧日之心,來茲定鼎於江南,遂作擎天之柱。」又說:「太公韜略,當宏一統之規,鄧禹功名,特立諸侯之上。」居然是個四六作家了。

對歷史特別愛好,漢書、宋史都是常讀的書。吳元年十一月和侍臣討論:「漢高祖以追逐狡兔比武臣,發蹤指示比文臣,譬諭雖切,語意畢竟太偏。我以為建基立業,猶之蓋大房子,剪伐斵削,要用武臣,藻繪粉飾,就非文臣不可。用文而不用武,譬如連牆壁都未砌好,如何粉刷?用武而不用文,正如只有空間架,粗粗糙糙,不加粉刷彩畫,很不像樣。偏了都不對。治天下要文武相資,才不會壞事。」 讀《宋史》到宋太宗改封樁庫為內藏庫,批評宋太宗:「做皇帝的以四海為家,用全國的財富,供全國之用。何必分公私?太宗算是宋朝的賢君,還這樣小家子氣,看不開!至如漢靈帝的西園,唐德宗的瓊林大盈庫,刮人民的錢作私人的蓄積,更不值得責備了。」 告訴張信以翰林的職務,引唐陸贄、崔群、李絳作榜樣。 教官吳從權不知民間事務,駁以宋胡瑗教學生,特別著重時事的例子。 遠在龍鳳十一年六月,他便任命儒士滕毅、楊訓文為起居注,命編集古無道之君如夏桀、商紂、秦始皇、隋煬帝所做之事以進曰:「吾觀此者,正欲知其喪亂之由,以為鑒戒耳。」 他學習歷史的目的,是為了吸取古人成敗的經驗,作為自己行事的根據。

也研究經學,跟宋濂讀《春秋左傳》,陳南賓讀《洪範九疇》。讀《蔡氏書傳》時,發現所說象緯運行和朱子書傳不同,特地徵召儒生訂正。著有《御注洪範》,多用陳南賓說。

他是和尚出身的,做皇帝以後,自然要崇敬佛教。他詔征東南戒德名僧,在南京蔣山大開法會,親自和群臣一起頂禮膜拜。僧徒中有應對稱意的,頒賜金襕袈裟衣,召入禁中,賜坐講論。吳印、華克勤等和尚都還俗做了大官,元璋以為和尚和世俗絕緣,無所牽涉,寄以心腹,用做耳目,使其檢校官民動靜,隨時告密,因之僧徒得意橫行,元璋所不快意的文武大臣,多被中傷得罪。僧徒倚仗告發的功勞,請為佛教創立職官,改善世院為僧錄司,設左右善世、左右闡教、左右講經、覺義等官,高其品秩。道教也照樣設置。 他自己還著有《集注金剛經》一卷。

道士替元璋做工作的著名的有周顛和鐵冠子。周顛的事迹據元璋所寫的《周顛仙人傳》說:

周顛十四歲時得了顛病,在南昌市上討飯。三十多歲時,正當元朝末年,凡新官上任,一定去求見,說是「告太平」。元璋取南昌,周顛又瘋瘋癲癲來告太平,元璋被告得煩了,叫人灌以燒酒不醉,又叫人拿缸把他蓋住,用蘆薪圈住放火燒,燒了三次,只出一點汗。叫到蔣山廟裡去寄食,和尚來告狀,周顛和小沙彌搶飯吃,鬧脾氣有半個月不吃東西了。元璋親自去看,擺一桌筵席,請周顛大吃一頓。又給關在空屋裡,一個月不給飯吃,他也不在乎。這故事傳揚開了,諸軍將士搶著做主人請他吃酒飯,他卻隨吃隨吐,只有跟元璋吃飯時,才規規矩矩。大家都信服了,以為確是仙人。

周顛去看元璋,唱歌:「山東只好立一個省。」用手畫地成圖,指著對元璋說:「你打破個桶(統),做一個桶。」

元璋西征九江,行前問周顛:「此行可乎?」應聲說:「可!」又問:「友諒已稱帝,消滅他怕不容易?」周頗仰首看天,稽首正容說:「上面無他的。」到安慶舟師出發,碰上沒有風,他又說:「只管行,只管有風,無膽不行便無風。」果然一會兒起了大風,一氣直駛到小孤山。

十多年後,元璋害了熱病,幾乎要死,赤腳僧覺顯送了葯來,說是天眼尊者和周顛仙人送的,服了當晚病就好了。

以上這些神跡都是元璋自己說出和寫出的。說的全是鬼話,沒一句人話。鐵冠子姓張名中,好戴鐵冠。平章邵榮參政趙繼祖被殺,有人說就是他告發的。征陳友諒時也在軍中,據說是他算定南昌解圍和大捷的時日,用洞元法祭風,舟師直達鄱陽湖。和周顛同是元璋神道設教,抬高自己,愚弄臣民的工具。

元璋常讀的道教經典是《道德經》,著有《御注道德經》二卷。 他對《道德經》的看法,以為「斯經乃萬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師,臣民之極寶,非金丹術也」,當作政治的理論經典。在所撰《道德經序》上說:「自即位以來,罔知前代哲王之道,宵晝遑遑,慮蒼穹之切鑒,於是問道諸人,人皆我見,未達先賢。一日,試覽群書,檢間有《道德經》一冊,見本經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當是時天下初定,民頑吏弊,雖朝有十人棄市(殺頭),暮有百人而仍為之,如此者豈不應經之所云,朕乃罷極刑而囚役之。」 由此可見,明初處罰得罪官吏到淮、泗一帶屯田工役的辦法和《道德經》的關係。

元璋利用僧道的秘密,當時即已被人指出。洪武二十一年解縉上萬言書中有一段說:

陛下天資至高,合於道微,神道誕妄,臣知陛下洞矚之矣。然不免所謂神道設教者,臣謂必不然也,一統之輿圖已定矣,一時之人心已服炙,一切之奸雄已懾矣,天無變災,民無患害,聖躬康寧,聖子聖孫,繼繼繩繩,所謂得真符者矣。何必興師以取寶為名,諭眾以神仙為征應者哉!

「興師以取寶為名」,指的是不斷地發軍向北打蒙古。元璋在元順帝北走後,掛在心頭的三件事之一是少傳國璽。 取寶的寶就是歷史上相傳的秦始皇傳國璽,由此可見洪武初年和蒙古的戰爭是以取傳國璽為名的。「諭眾以神仙為征應」,指的就是元璋向臣民宣揚周顛、鐵冠子的神跡。其實元璋又何嘗不懂得,正因為他很懂得,他才用神仙征應來進一步服人心,懾奸雄,定一統,證明他確是受命於天,任何人也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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