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擠滿了參觀者的大廳里突然出現一陣騷動。
那些參觀者要麼坐在懸浮空中的椅子里，要麼擠在牆邊，他們因屏幕上所看到的景象而發出驚呼。
屏幕上出現了維克多在法國度過的童年的景象，他在父母腿上跳呀跳呀。維克多的祖母用調羹喂他吃飯。維克多在父親的葬禮上哭泣，在母親邊上跟隨她一起祈禱。讓今天變成昨天。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可以清晰地聽見人群發出陣陣驚嘆。
「為什麼他們在看我的生活？」維克多問。「那我到底在哪裡呢？」
多爾指了指展廳一角一個大大的玻璃展箱。
「那是什麼？」維克多問。
「你自己看吧，」多爾說。
維克多猶豫著向前走了幾步，像鬼魅般在人群中穿行。玻璃展箱前有一群人，他穿到前排，探過身子往箱子里看。
他整個人被嚇住了。
展箱裡面躺著他，赤裸著，皮膚略顯粉紅的顏色，又皺又縮。他的肌肉已經萎縮，皮膚上斑斑點點，好像被燒過，他的頭上插著很多電線，電線連接著各種機器。他的眼睛睜著，嘴唇微微分開，表情痛苦。
「這不可能，」他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我應該復活了。我有文件。我付了很多錢！」
維克多想起律師的警告。不能夠保證一切。在急於尋求解決方案的時候，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呢？
「發生了什麼？是什麼人搞的？」
人流不斷地從他躺著的玻璃展箱前通過，看著他赤裸的身體，好像看魚缸里的魚。
維克多「嗖」的一下轉向多爾。「我有合同！文件！」
「現在已經失效了，」多爾說。
「我僱用了人來保護我。」
「他們也都已經死了。」
「那我的財富呢？」
「沒有了。」
「我的財產有法律保護！」
「後來有了新的法律。」
維克多一下子垮了。他那個偉大的計畫結果就是這樣？他被人背叛了？他成了受害者？他成了未來世界裡的怪物展品？
「那他們都在做什麼？」
「參觀你的記憶。」
「為什麼？」
「來紀念人類的情感。」
維克多跪在地上。
他已經習慣於自己總能做出正確判斷。難道他上輩子不犯小錯誤，就是為了在臨終的時候犯一個彌天大錯？
他看著那些觀眾。這些人看起來都很年輕，而且多數人都長相俊美。但他們都面無表情。
「這個時代的人都能夠活得很久很久，超乎我們的想像，」多爾解釋說。「他們活著的每一分鐘都在做事，但他們都很空虛。」
「對於他們來說，你是一件藝術品。你的記憶很寶貴。你是他們對那個單純的、容易讓人滿足的世界的記憶。這樣的世界他們已經不再擁有。」
維克多從沒有那樣認識過自己。單純？容易滿足？難道他不是一個永遠忙碌，永不滿足的人嗎？但在他被冰凍以後，對時間永遠存在飢餓感的世界繼續不斷加速前進，相對於未來世界而言，他意識到多爾所說的是對的。屏幕上所有的影像都顯示了他的情感。他在那袋食物被人偷走後掉下的眼淚。在公司電梯里遇見格蕾絲時他臉上靦腆的笑容。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夜她沿著走廊離開時他長久注視她的目光。
他看著這一幕，他躺在床上，她穿著晚宴禮服，準備出發。
我會很快就回來的。
我會……
什麼，親愛的？
這裡。我會在這裡的。
他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她以為她還能看到他。他真的那麼殘忍地做了這一切嗎？他突然感到非常想她。他第一次，成年以後第一次，希望時間能夠倒退。
在那些屏幕上，維克多注視著格蕾絲離開。看到這一幕，那些坐在椅子上的參觀者們紛紛站了起來。圖像切換成了展覽箱內的景象，一滴淚珠從無法動彈的維克多的臉龐上滾落下來。
維克多感覺自己的臉龐上也有一滴淚。
多爾伸出手，接住了那滴掉落的淚珠。
「你現在明白了嗎？」他問。「如果時間是無限的，那沒有什麼東西是特別的。沒有失去，沒有犧牲，我們就不會珍惜我們所擁有的。」
他審視著那滴淚珠。他想起了他在洞中的那些日子。終於，他明白了為什麼他會被選中，經歷這樣的旅程。他獲得了永生。維克多想要永生。多爾用了幾個世紀，終於明白了那個老人最後告訴他的那句話，現在，他把這個道理和維克多分享。
「上帝限定我們在世的日子，是有道理的。」
「為什麼？」
「讓每一個人都變得很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