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咳嗽了一聲。
他睜開眼睛,像從一場睡夢中醒來,其實他已經有數千年沒有睡過了。他躺在地板上,他眨了好幾次眼睛,才確信眼前站著的是維克多和薩拉。
還沒有理清思路,他們兩個已經劈頭蓋臉地問了他各種問題——「你究竟是誰?」「我們在哪裡?」他只記得眼前亂舞的絢爛色彩,一切歸於黑暗,以及在空中、在沙漏中急速墜落的那種感覺——那個沙漏到哪裡去了呢?——然後他看到薩拉手裡抓著那個沙漏,沙漏的頂蓋已經蓋上了。然後他意識到如果他們還活著,那麼他的猜測是對的。現在他可以——
等等。
他咳嗽了嗎?
「你和發生的這些事情有什麼關係?」維克多問。
「我是怎麼到這裡的?」薩拉問。
「你是不是給我用了什麼葯?」
「我的家呢?」
「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沒有病了?」
「汽車在哪裡?」
多爾無法集中思想。他咳嗽了。他在洞中那些沒有盡頭的日子裡,從來沒有咳嗽過,打過噴嚏,甚至是呼吸急促過。
「告訴我們,」維克多說。
「告訴我們,」薩拉說。
維克多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手上又長出了肉。他還握著拳頭。他鬆開手掌。
一粒沙子。
在洞壁上,他曾經刻過一根滾棒。
那象徵著他們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在他們那個時代,接生婆會用油和一根特別的滾棒幫助孕婦生產。幾個接生婆在愛莉的肚子上用棒子滾來滾去,愛莉發出慘痛的叫聲。他們為她祈禱。孩子出生了,很健康。多爾忍不住感慨,這樣一種即使在最貧寒的家裡也能找到的簡單器械,居然能夠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起到如此巨大的作用。
一位阿蘇後來告訴他,只有帶了魔法的滾棒才會起作用。而魔法來自眾神。如果這件器物被神觸摸過,普通的東西就有了超能力,奇蹟就會發生。
一根滾棒能夠帶來一個孩子的誕生。
一顆沙子可以讓整個世界停止運轉。
看著眼前穿運動褲的女孩、穿浴袍的老頭,他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能夠走到這一步,充滿了奇蹟。
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要看他怎麼做了。
「快告訴我們,」薩拉說。她的聲音還是顫抖。「我們……死了嗎?」
多爾掙扎著站了起來。
「沒有,」他說。
六千多年來第一次,他感到了疲倦。
「你們沒有死,」他開始解釋,「你們被定在了一個時刻。」
他伸出攥著那顆沙子的手。「這一刻。」
「你在說什麼呢?」維克多不解地問。
「世界現在處於停頓狀態。你們的生命也被定格在這一刻——儘管你們的靈魂在這裡。你們在此刻之前所做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你們接下來將做的事情……」
他遲疑了。
「怎麼樣?」維克多說,「怎麼樣呢?」
「還沒有完成。」
薩拉和維克多面面相覷。兩個人都在想著他們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薩拉在汽車座位上倒下,吸著有毒的空氣;維克多被抬起來,就快要觸碰到冰層,成為一個醫學試驗品。
「我是怎麼到這裡的?」薩拉問。
「我抱你過來的,」多爾說。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呢?」維克多問。
「有一個計畫。」
「什麼計畫?」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你不知道計畫是什麼,你怎麼知道有這個計畫呢?」
多爾用手揉著前額,臉部的肌肉有些抽搐。
「你沒事吧?」薩拉問。
「疼。」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是我們?」
「你們的命運。」
「比世界上其他人的命運更重要?」
「不是更重要的問題。」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我聽到了你們的聲音。」
「夠了,」維克多舉起一隻手,「別說了,夠了。聲音?命運?你不過是鐘錶店裡的一個夥計。」
多爾搖搖頭。「在這裡,最好不要用肉眼所見作為評判的依據。」
維克多把眼睛轉向別處,他向來如此,當他覺得別人無能的時候,總試圖去自己解決問題。多爾抬起下巴,張開嘴。他的聲音變成了一個九歲法國男孩的聲音。
「讓現在變成昨天吧。」
維克多馬上轉過身體,他認出了自己的聲音。多爾的聲音又馬上變成了成年版的維克多的聲音。「再過一輩子。」多爾又轉向薩拉。他的聲音變成了薩拉的聲音。「讓它停下來。」
薩拉和維克多互相對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個人怎麼會知道他們內心的聲音?
「在我找到你們之前,」他說,「是你們找到了我。」
薩拉疑惑地看著他的臉。
「你不是修鐘錶的,對不對?」
「我希望那些鐘錶都壞掉。」
「為什麼?」維克多問。
多爾看著他指間的那顆沙子。
「因為我是創造了時間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