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冬至

周日的早晨,雪下得很密。我拉開教堂巨大的前門,走進前廳。教堂里寒冷徹骨——而且空無一人。屋頂上的那個大洞還在。我可以聽到風吹動藍色遮雨布的聲音。隱隱傳來管風琴的聲音,但是看不到一個人。

「噓。」

我轉過身,又看到了那個額頭高高、身材瘦削的男子,他指了指大廳邊的一個門。我走過去,推開門,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怎麼回事。

門後面的地方像是個臨時的小教堂,只有兩小排坐椅那麼寬,一邊的「一堵牆」是用塊小木板隔出來的,木板上用訂書機訂著塑料薄膜。頭頂上也是塑料薄膜,矮矮的,有點像孩子們在閣樓里搭出來的城堡。

顯然,因為沒有暖氣抵禦嚴寒,他們想出的辦法就是在教堂里用塑料布搭一個帳篷出來。教堂的信眾們擠在有限的座位上。因為空間小就不顯得那麼寒冷了,不過人們還是得穿戶外的厚外套。這裡就是亨利·科溫頓牧師舉行周日禮拜的地方了。大講壇變成了小講桌,身背後高聳的管風琴換成了一幅用圖釘訂在牆上的黑白色旗幟。

我走到最後一排坐椅,坐下,亨利正在這樣說:「上帝,我們感謝你。你是給人帶來希望的上帝……我們感謝你,讚美你……以耶穌之名,阿門。」

我四下看了看。屋頂上有個大洞,暖氣被人掐了,人只能待在塑料帳篷里,這個教堂還能支撐多久呢。

亨利那一天佈道的主題是改過自新。他一開場就先感慨,要改掉一個陋習是多麼難——特別是在吸毒這件事情上。

「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他用低沉的嗓音說,「我知道,你們發誓說,『我再也不這麼幹了……下一次等我有錢了,我要做這個,做那個。』然後你回到家,向愛人保證說,『我錯了,但是我會改的』……」

「阿門!」

「但是等你有了一點錢,那些誓言——統統被扔到九霄雲外。」

「是……啊!」

「你過得很糟糕,不想再那樣下去了,又累又糟糕……」

「又累又糟糕!」

「你不得不向上帝承認,那東西要比你強大——比那些戒毒中心也要強大——比教堂里的牧師也更強大……我需要你,上帝……我需要你,耶穌……」

他開始拍手。

「但你得像史摩基·羅賓遜 那樣堅強。」

他開始唱歌,唱了兩句「我是你的俘虜」 的歌詞。

然後重新開始講道。

「或許你揣著錢去超市,買了些吃的。然後碰到什麼人,你的意志又軟弱了……花了七十元錢買的食物,二十元的價格賣了出去換成……」

「十五元!」

「是的,先生們……十五元……沒有錯,如果你被那種要吸一口的感覺搞得要發狂的話……我告訴你們,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知道那種陷在裡頭的感覺。」

「阿門!」

「但我們必須要和它作鬥爭。而且自己戒毒還不夠,如果我們周圍有其他人在努力,我們也必須對他們有信心……」

「接著講,牧師!」

「《使徒行傳》中講到保羅在轉變信仰之後,人們不信任他,因為他以前迫害過教徒,後來卻變得滿口稱讚。『這是同一個人嗎?不可能!不會的,不會的』……人們無法看清你,因為他們心目中的你還是過去的你。我在做牧師的過程中碰到的最大問題就是他們總是以皈依上帝之前的我們來評判我們……」

「是的,沒錯!」

「保羅也有同樣的問題……他們看著他……他們無法相信他是耶穌派來的人,因為他們用他的過去來評判他……」

「是的,沒錯!」

「他們只看他的過去。如果我們也以自己的過去來審視自己,那麼我們就是沒有看到上帝的作為。上帝的作為!我們就是沒有看到我們生活中發生的點點滴滴的改變……」

「趕快告訴我們啊。」

「如果別人誇我幹得不錯,我的反應是,『我正在努力。』但是有些知道我的過去的人——每次回紐約都能碰到那些人——每次他們聽到我成了這裡的牧師,突然之間,他們的反應就變成了『夥計,我知道你拿了錢。我知道你一定是拿了錢。我知道你的。』」

他停住。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變低了。

「不,我說。你知道的是過去的我。你可能認識那個人,但你不認識我正在努力變成的那個人。」

坐在後排座位上的我感到一陣尷尬。我對於亨利的看法,和他描述的那些人,非常相似。我猜想,他在紐約的時候,一定是笑著告訴別人:「是啊,我正在努力開拓新的天地。」

但實際上呢,他在一個塑料帳篷裡布道。

「你不再是過去的你了!」他對他的信眾們說。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受,牧師的佈道好像是對著你的耳朵,對你一個人說的。當那樣的情形發生的時候,通常那是因為你自己的關係,和佈道者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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