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一點歷史

我應該交代一下,我為什麼不想接受這個致悼詞的任務,或者說,故事開始的時候,我的宗教立場。老實說,我的立場是沒有立場。你知道基督教是如何描述墮落天使的。或者再想想古蘭經是如何形容拒絕向神的創造物低頭的伊比利斯 的下場的。

但在現實生活中,墮落其實並沒有那麼戲劇化。你是不知不覺中走遠的。走著走著就迷失了。

我知道。因為我就是那樣的。

唉,我是多麼有可能成為一個虔誠的人啊。我有成千上萬次的機會。我出生於新澤西郊區一個中產家庭,父母一周三次把我送到「大先生」主辦的聖經學校。一種選擇是欣然接受,另一種選擇是像個犯人似地被拽去。我屬於後一種情況。我(和街區里其他幾個猶太家庭的孩子一起)坐在車上,羨慕地看著那些基督教家庭出生的朋友們在街上踢球玩。為什麼是我?我憤憤地想。在課堂上,老師會發些小餅乾給我們吃,我坐在那裡,舔著餅乾上的小鹽巴,懵懵懂懂的,一心盼著快點下課,那樣就自由了。

十三歲的時候,同樣,在我父母的要求下,我不僅接受了嚴格的訓練,參加了教會的堅信禮 ,我還學會了如何吟誦《摩西五經》 ,也就是《舊約》的前五卷。在周六的早禮拜上,我還經常上台讀經。我得穿上唯一的一套西裝(當然是海軍藍色的),站在一個木箱上,因為只有這樣才夠高,能夠看得到經卷。「大先生」就站在幾步之外看著我。我完全有機會在儀式結束之後和他攀談,談論那一周的宗教命題。但我從來沒有那樣做過。儀式結束後,我會和他握握手,然後趕緊逃到我爸爸的車裡,回家去。

讀高中的時候——在我父母的再次堅持下——我上了一個私立高中,一半的時間學世俗知識,一半的時間學神學。除了幾何和歐洲歷史,我學習了希伯來文的《出埃及記》,《申命記》,《列王紀》,《箴言》。我還寫過關於方舟,嗎那 ,卡巴拉教 和耶利哥城牆的文章。我甚至還學過古亞拉姆語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翻譯十二世紀猶太哲學家拉什和馬蒙尼德關於猶太法典《塔木德經》的論著。

到了該上大學的時候,我進了馬薩諸塞州一所小型私立大學,布蘭迪斯大學。這個大學有很多猶太裔學生。為了補貼學費,我到波士頓的一個教會裡組織過幾個青年社團。

也就是說,在大學畢業走上社會之前,我接受了一個非宗教人士所能接受的最好的宗教教育。

然後呢?

然後我幾乎是逃跑一樣遠離了我的宗教。

那不是叛逆。也不是信仰的迷失。坦誠一點說,那是漠然。因為沒有那樣的需要。我成了一名體育記者,事業發展得不錯。工作佔據了我的生活。星期六早上我要報道大學橄欖球賽,周日早上則是專業橄欖球賽。我不再參加禮拜。哪來的時間呢?我過得不錯,身體健康,收入穩定,社會地位逐步改善。我覺得,我沒有什麼要向上帝祈禱的,只要我不去害人,上帝對我應該也沒有什麼別的要求。我們之間基本上達成了類似「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的約定,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我不再遵從任何宗教儀式。我約會的女孩,有著不同的宗教信仰,最後我娶了一個漂亮的黑髮女孩,她有一半黎巴嫩血統。每年十二月,我給她買聖誕節禮物。我們的朋友們打趣說:猶太小子娶了信仰基督教的阿拉伯人。祝你們好運吧。

歲月荏苒,我越來越無法忍受那些彰顯與眾的宗教行為。對於那些有著熱誠宗教信仰的人,我退避三舍。我在政界和體壇所目睹的虛偽的虔誠——從情人住處趕去參加教堂禮拜的議員們;先是弄虛作假,再為了比賽結果而下跪祈禱的橄欖球教練們——這一切讓信仰變得不可信。此外,美國的猶太人和虔誠的基督徒,穆斯林,或者是穿紗麗的印度人一樣,內心總覺得太表露自己的身份信仰,會惹人不快,所以大家在宗教問題上總是欲言又止。

所以我也閉口不談。

實際上,這些年裡我和宗教的唯一關聯就是我童年時代在新澤西加入的這間教會。我始終沒有加入其他教會。我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情況顯然沒有什麼道理。我住在密歇根——那離我們的教會足有六百英里之遠。

讓我們這麼說吧,我肯定可以找到一個更近的地方祈禱。

但是,我還是守著我的老地盤。每年秋天,我都飛回家,和爸爸媽媽一起參加猶太新年日的禮拜。或許是我太頑固了,不願意改變。或許是因為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麼重要,沒有必要去改變。但一個沒有料想到的結果是,有一件事情因此而一直沒有改變:

從出生那天起,我就有一名拉比——而且始終只有一位拉比。

阿爾伯特·劉易斯。

從始至終,他主持著同一所猶太教堂。

我們都是對一個教會從一而終的人。

我覺得,那可能是我們之間唯一的共同之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