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三月 偉大的逃跑之傳統

亞當躲進了伊甸園。摩西要替代他的兄弟。約拿跳上一艘船,後來落入鯨魚的肚子。

人要從神那裡逃跑。這是個傳統。所以可能我只是繼承了這個傳統,從我會走路開始,我就想要離阿爾伯特·劉易斯遠遠的。當然,他不是上帝,但在我的眼裡,他是和上帝最接近的人,一個神聖的、披著長袍的、說一不二的大拉比。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父母就參加了他主持的教會。我坐在母親的膝頭聽他佈道。

但是,當我意識到他是誰之後——一個為上帝工作的人——我就逃了。如果我看到他沿走廊走過來,我跑。如果我必須經過他的辦公室,我跑。當我長成一個少年之後,如果看到他走過,我就躲到走廊里。他很高,足有一米八三,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很渺小。他透過黑邊眼鏡低頭看我的時候,我很肯定他能看到我犯下的所有罪惡,發現我的缺點。

所以我逃。

我要逃得他再也看不見我。

想起這一切,是2000年春天一個暴風雨之後的早晨,我開車去他家的途中。幾星期前,八十二歲高齡的阿爾伯特·劉易斯在教堂的走廊上,向我提出了那個奇怪的請求。當時我剛剛做完一個演講。

「你能為我致悼詞嗎?」

這讓我不知所措。從來沒有人向我提出過這樣的請求。從來沒有人——更不用說一個宗教領袖人物。當時周圍有很多人,但他微笑自若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好像這是世界上最普通不過的問題,我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個回答,說自己需要時間再考慮考慮之類。

幾天之後,我打了個電話給他。

我說,好的,我答應。我會在他的葬禮上講話——但前提是他必須讓我了解他在現實生活中是怎樣一個人,那樣我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我覺得我們需要見幾次面談談才成。

「同意,」他回答。

轉個彎,我就來到他住的那條街了。

老實說,那個時候,我所知道的阿爾伯特·劉易斯不過是一個聽眾對一個演講者的了解:他的演講風格,表現力,他威嚴的聲音和舞動的手臂是如何讓會眾全神貫注的。沒錯,我們曾經還挺熟悉的。我孩提時代他教過我,而且,但凡有婚喪嫁娶之類家庭大事——我姐姐的婚禮,祖母的葬禮——都是他以神職人員的身份主持的。但是,我差不多有二十五年時間,和他沒有什麼往來了。再說,我們對我們的宗教領袖能有多少了解呢?你聽他佈道。你尊敬他。但是從人的角度而言呢?從我的角度而言,他如同一個離得遠遠的君王。我從沒在他家吃過飯,也沒和他交往過。如果他有什麼缺點,我不了解。他個人的生活習慣?我完全沒有概念。

哦,那也不全對。我知道他的一個習慣。我知道他喜歡把他的話唱出來。我們教堂的每個人都知道。在佈道的時候,他能夠把任何句子轉換成歌詞。交談的時候,他會突然唱出名詞或者動詞來。他一個人就是一小台百老匯演出。

在他上了年歲之後,如果你詢問他近況如何,他會擠擠眼,然後像指揮家那樣舉起一個手指,當成指揮棒,吟詠道:

白髮蒼蒼的大先生,

已經比不得過去,

比不得過去……

我踩下剎車。我這是在幹什麼呢?我不是個合適的致悼詞的人選。我已經不是個虔誠的信徒了。我甚至都不生活在這個州。再說了,他是專門在葬禮講話的人,我不是。誰能夠為專在葬禮上致悼詞的人致悼詞呢?我想我應該拖一拖,找個推辭的借口。

人總是喜歡從上帝那裡逃開。

但現在,我正逆向而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