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中午 你非做不可的事

塞爾瑪小姐閉上眼,頭靠回到了枕頭上。媽媽重新開始給她化妝。她用海綿一點一點擦著塞爾瑪小姐的臉,看著她們倆,我心情複雜。一直以來,我確實把身份地位看得很重。雞仔貝奈特,職業棒球運動員。不是雞仔貝奈特,銷售員。現在,我知道了曾經是護士、美髮師的寶兒貝奈特成了清潔女傭。她允許自己做這麼低等的工作,確實讓我感到很生氣。

「媽……,」我遲疑地說,「你為什麼不問爸爸要錢呢?」

媽媽板起了臉。

「我不需要你爸爸的任何東西。」

「嗯,唔,」塞爾瑪小姐在邊上附和道。

「我們不是過得挺好么,查理。」

「嗯,唔,確實是。」

「你為什麼不回醫院工作呢?」

「他們不要我。」

「你為什麼不和他們論理呢?」

「如果我那樣做,你會開心一點嗎?」她嘆了口氣。「那時候不是現在,人們可以為了一點小事去打官司。這個地方只有這一家醫院。我們又不能離開這個地方,這裡是我們的家。你和你妹妹已經承受了太多變化。不能當護士也沒有什麼,我不也找到工作了么。」

「打掃衛生?」我嘟囔道。

她停下手裡的活。

「我並沒有像你那樣因為這份工作而感到羞恥,」她說。

「但是……」我搜尋著字眼。「你不是就不能做對你來說更重要的事情了嗎?」

媽媽看著我,眼裡有一點點不服氣的意思。

「我做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說,「我是一個母親。」

之後,我們沉默了許久。最後,塞爾瑪小姐睜開眼睛。

「說說你現在在幹嗎,雞仔仔?」她問,「你是不是還在那個大體育場里打棒球比賽?」

我搖搖頭。

「噢,那是以前了,」她說,「棒球么,是年輕人的玩意兒。不過在我的眼裡,你還是個小男孩,總是戴著棒球手套,練起球來頂真得很。」

「查理都有自己的家了,」媽媽說。

「是嗎?」

「和一份不錯的工作。」

「這就對了。」塞爾瑪的頭又往後靠了靠。「你混得還真不賴,雞仔,真不賴。」

他們都錯了。我過得很糟糕。

「我恨我的工作,」我說。

「噢……,」塞爾瑪小姐搖搖頭。「有時候是會這樣。但是總比在家擦浴缸好,對不對?」

她做了個鬼臉。「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個完整的家。對吧,寶兒?」

我聽到隔壁房間有孩子玩耍的聲音。我暗自想,塞爾瑪小姐不知道吸了多少年的灰塵,擦了多少年的浴缸,才把她的孩子給養大。而媽媽呢,她給多少人洗頭染髮才能養活我和妹妹兩個人啊。而我呢?我在棒球上浪費了十年的時間——而我還覺得二十年才夠。突然間,我為自己感到非常羞恥。

「你的工作到底怎麼不好了?」塞爾瑪小姐問我。

我腦海里出現了那個銷售辦公室,一色的鐵質辦公桌,昏暗的日光燈。

「我不想做個普通人,」我喃喃地說。

媽媽抬頭看著我:「什麼叫做普通,查理?」

「就是那種很快被人遺忘的人,你知道的。」

隔壁房間傳來低低的談話聲,間或還穿插著孩子們的尖叫聲。塞爾瑪小姐側頭聽了聽,臉上露出了微笑。「我不被遺忘的原因就在隔壁。」

她又閉上眼睛,這樣媽媽就可以繼續給她化妝。她吸了口氣,頭陷到枕頭裡。

「我已經沒有家了,」我脫口而出。

媽媽舉起一個手指放到嘴邊,示意我不要再往下說。

給結婚那一天的我的查理

我知道你覺得這些紙條很傻氣。因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看到你拿到紙條時皺起眉毛的樣子。但你要明白,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希望能講得有條有理。把它們寫下來,能夠讓我說得更清楚。我真希望自己的文筆能更漂亮些。我希望自己上過大學。如果我有這樣的機會,我覺得我會好好學習的,我的辭彙量肯定會比現在大很多。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翻來覆去使用那些字眼,就好像每天穿的衣服都不變花樣的女人,實在讓人厭煩!

我想說的是,查理,你娶了一個非常好的女孩。我想起凱瑟琳,和我想呂貝塔的感覺是一樣的。就像我的女兒。她人好,脾氣也好。你應該用同樣的態度對她,查理。

你會發現婚姻是這樣的:你們兩個必須一起努力。而且,有三樣是你非愛不可的:

1)愛對方。

2)愛你們的孩子(當你們有的時候!明白我的暗示了嗎?)。

3)愛你們的婚姻。

我說的最後一條的意思是,可能有時候你們會爭吵,有時候你們會發現一點也不愛對方。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你一定要愛你們的婚姻。婚姻就像是你們中間的第三方。看看你在婚禮上的照片。看看任何讓你銘記的信物。如果你還相信那些回憶的話,它們會把你們兩個拉在一起。

今天,我真為你感到驕傲,查理。我把這張紙條放在你禮服的口袋裡,因為我知道你總是丟三拉四的。

每天都愛著你!

媽媽

來自雞仔貝奈特的記事本,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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