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 雞仔回到老宅

此時,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晨曦斜照過來,像是從我家和鄰居家中間的空地擲過來的球。我眯縫起眼睛。那是十月初,馬路上街沿兩旁已積起厚厚一層落葉——落葉比記憶中的厚——天上的雲很密。我想,那些離家多年的人重返故鄉,首先會注意到記憶中的那些樹,它們看起來好像長得更高大了。

椒谷海灘。你知道這個鎮的名字的由來嗎?這事說起來還真讓人有些尷尬。許多年前,有個商人運來了幾卡車沙子,他覺得如果這個鎮子擁有一片沙灘,那是件很光彩的事。可問題是,這個鎮子並不靠海。但他是當地商會會員,挺有辦法的,還說服鎮政府把名字給改了——從「椒谷湖」改成了「椒谷海灘」——儘管我們的「海灘」也就夠放一副鞦韆、一個滑梯,如果有超過十二家人在沙灘上曬太陽,那麼一準會坐到別人的浴巾上。這差不多成了我們成長歲月中的一個笑話——「嗨,去海灘嗎?」或者「嗨,我覺得今天是去海灘的好日子。」——但我們都知道,我們只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

反正我們家離湖——以及那個「沙灘」——很近。媽媽死了以後,我和妹妹沒有立馬把房子賣掉,我猜,可能是我們指望它總有一天會值幾個錢吧。但老實說,我根本沒有勇氣把房子處理掉。

現在,我彎著腰,像個逃犯一樣朝老家走去。我逃離了事故現場,現在這個時候,他們早該發現了我的車,那輛撞上來的大卡車,被撞壞的廣告牌和手槍。我的身體又重,又疼,還流著血,人處於半麻木,半惶惑狀態。我估計隨時都會聽到警笛響起——這就更堅定了我自殺的決心。

我跌跌撞撞,走上台階,在一個花盆裡找到了壓在一塊假石下的房門鑰匙。(那是妹妹的主意。)我回頭看看,什麼都沒有,沒有警察,沒有路人,也沒有一輛來往的汽車。推開房門,我走了進去。

屋子裡有一點發霉的味道,隱約還有一點甜甜的地毯清洗劑的味道,好像有人(難道是殯儀館的殯葬師?)剛剛洗過地毯似的。我從門廳的衣櫃和小時候常常被我們當作滑梯用的樓梯間穿過,走進廚房。廚房裡的瓷磚地已經上了年頭了,牆上掛著櫻桃木的櫥櫃。我拉開冰箱的門想去找酒喝,時至今日這已經成了我的下意識動作。

我後退了一步。

冰箱里居然放了不少吃的。

有食品盒。有吃剩的義大利麵條、脫脂牛奶、蘋果汁、漿果酸奶。一剎那,我覺得該不是有人搬進來住了,現在這裡已經是他的家了。這就是我們長期以來把房子棄之不管所付出的代價。

我打開一扇櫥門,裡面有立頓茶,一瓶杉卡牌咖啡速溶粉。打開另一扇門,裡面有糖、莫頓鹽、胡椒粉和色拉醬。我看到水槽里洗潔精的泡沫中浸著一個盤子。我很慢很慢拿起盤子,又放下,好像努力要讓它回到原來的地方。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什麼。

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

「查理?」

然後又重複了一次。

「查理?」

那是我媽媽的聲音。

我跑出了廚房,手指上還沾著洗潔精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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