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聖休伯特

羊咩、犬吠、牛哞、虎嘯

是拍打天堂之岸的波濤。

我的金星受了傷,或被放逐。當某個行星不在原本棲居的星座中時,人們便這樣說。除了金星,主導著我上升星座的冥王星與之相位也不佳,我認為這種情況使我患上了懶惰金星綜合征,這是我為這一現象起的名字。這通常是指那些天賦異稟,卻沒有好好發揮自己潛力的人。這樣的人天資聰穎卻無心學習,反倒把頭腦用在打牌和賭博上。他們本來有美好的軀體,卻毀於不知愛惜、濫用藥物,以及不聽從醫生的囑咐。

這時的金星代表著一種奇怪的懶惰:生命中的機會就這樣從指縫中溜走,只因睡過了頭,或是不情願,或是遲到,又或是疏忽大意。於是生活變成了縱情享樂、半夢半醒、不思進取、喪失鬥志。有的只是慵懶的上午、未開封的信件、拖延的工作、擱置的項目。這類人不服從於任何權力機關,懶散而默默無聞地走著自己的路。可以說,這種人一無是處。

如果當時我努力一下,說不定九月份就能回學校了,但我沒能迫使自己迅速振作。孩子們落下了一個月的課,使我深感內疚。可我又能怎樣呢?那時我渾身都在痛。

直到十月我才回去上班。我已經感覺好多了,甚至每周組織兩次英語角,還把學生們落下的課都補上了。然而後來我卻沒法再正常工作。從十月開始,孩子們逐漸不再上我的課,大家都在鉚足了勁為新禮拜堂的落成和祝禱典禮做準備。新建的禮拜堂是獻給聖休伯特的,因此將在11月3日的聖休伯特節舉辦落成儀式。我不希望孩子們離開學校,寧可讓他們多認識幾個英語單詞,也不願讓他們背誦那些聖人的生平。最後年輕的女校長不得不介入進來。

「您未免說得太誇張了。有些事必須得優先考慮。」她說,聽起來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

我認為「優先」一詞與「死者」或「同居者」這兩個詞一樣噁心。可我不願,真的不願為了孩子們的課,為了這些噁心的詞語與她爭吵。

「您也會去參加禮拜堂的祝禱典禮的,不是嗎?」

「我不是天主教徒。」

「這無所謂。無論接受與否,我們都是在基督教文化的熏陶中成長起來的。您就來吧。」

這種論點使我猝不及防,於是我便沉默了。只得利用下午的英語角給孩子們補課。

此後迪迦又接受了兩次警方的問詢。徵求他本人意見後,最後警察局還是與他解除了勞動合同,他只需要繼續在那兒干到年底。關於辭退一事,他們給出了一些含糊的理由,就是警局工作量減少、節約開支這類慣用借口。像迪迦這樣的人鐵定是第一批被裁掉的。可我卻認為,這與他提供的口供有關。難道他被警方懷疑了?迪迦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早就拿定主意要做布萊克詩歌的波蘭文版譯者。把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是一個美好的想法。

此外,迪迦還在著手進行自己的調查,這倒也不足為奇。因為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警方的新發現、新進展,希望他們能一舉偵破這一連環兇殺案。迪迦甚至為此找過福南特沙克的夫人和董事長夫人,鍥而不捨地調查她們的行蹤。

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我們可以得知,三人皆因頭部受到重擊而死,但卻不知道兇器為何物。據我們推測,兇器有可能就是一塊木頭或一根粗壯的樹枝。如果真是如此,皮膚上應留下特殊的痕迹。可就目前來看,兇手使用的更有可能是一個表面光滑、堅硬的大型工具。除此之外,警察還在案發現場發現了少量動物血跡,極有可能是屬於鹿的。

「我說對了,」我固執地重申道,「你們看,是鹿吧?」

迪迦則傾向於認為他們的死與利益糾紛有關。眾所周知,福南特沙克曾向警察局長行賄,而那天晚上他恰好從福南特沙克家回來。

「有可能是福南特沙克跟蹤他,想把錢拿回來。他們推操了起來,之後警察局長便掉了下去。福南特沙克也因驚嚇過度,沒去找錢。」迪迦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又是誰謀殺了福南特沙克呢?」鬼怪提出的問題頗有道理。

其實我倒是喜歡這種壞人互相殘殺的觀點。

「哦,那可能是董事長?」鬼怪又憑空猜測起來。

可能警察局長在包庇福南特沙克犯下的某些罪行。但他是否參與了福南特沙克的勾當,我們尚不清楚。如果是董事長殺的人,那又是誰殺了董事長呢?也許有人要向他們三人復仇,肯定也涉及一些利益糾葛。難道真的與黑幫有關?警方有相關的證據嗎?很有可能警局裡還有其他人也被牽扯進了這些黑暗交易中,所以調查才遇到如此大的阻力。

我已經不在人前說自己的觀點了,那些話確實只會讓我淪為笑柄。「灰女士」說得對:人們只能理解他們為自己發明的一切和賴以生存的基礎。地方官員的腐敗和利益輸送行為也更符合電視和媒體的報道趣味。因為無論是報紙還是電視,一般都不會關注動物,除非動物園裡跑出了一隻老虎。

萬靈節一過,冬天就來臨了。這時秋天會把自己的工具和玩具都收起來,拂去那些無用的樹葉,把它們掃到田埂旁。草地也失去了色彩,變得黯淡無光。大雪落在犁過的田野上,一切都是如此的黑白分明。

「用你的犁碾過亡者的屍骨吧。」我對自己說著布萊克的詩句。但是,真的如此嗎?

我一直站在窗前,看著大自然匆忙地整頓清理,直到夜幕降臨。從此,冬天將在黑暗中前進。第二天一早,我把在「好消息」那兒買的紅色羽絨服和羊毛帽子找了出來。

「武士」的窗戶上結了一層霜,薄薄的,輕盈得如太空中的菌絲。萬靈節過後的第二天,我開車到市裡,打算看望一下「好消息」,再買一雙雪地靴。畢竟到了該未雨綢繆的時候了。那天天空壓得很低,和往年這時候一樣,墓園裡的燭光還沒燃盡。透過鐵絲圍欄,我看到彩燈在白日里閃爍,就好像人們想用這微光來拯救落在天蠍座那逐漸衰退的太陽。冥王星接過了對世界的掌控,讓我悲從中來。昨天我給我那些友善的僱主們去了郵件,告訴他們今年冬天我不能再為他們照看爐子了。

走到半路我才想起來,今天正是11月3日,是市裡舉辦聖休伯特節慶祝活動的日子。

每當人們組織一些卑劣無恥的活動時,總是最先把孩子們牽扯進去。我記得當初他們就是這樣讓我們參加五一勞動節遊行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現在的孩子們則要參加科沃茲克縣「聖休伯特——當代環保主義者的典範」青少年造型藝術大賽,接著還要進行演出,介紹這位聖人的生平。為此,早在十月份我就給教育委員會寫了一封信,卻沒有得到任何回覆。這與其他很多事一樣,都是可恥的醜聞。

柏油路上停了許多車,就像平日里舉行彌撒時一樣。於是我決定進教堂看看孩子們犧牲了英語課,花了一整個秋天準備的活動效果如何。我看了一眼手錶,看來彌撒已經開始了。

我有時會走進教堂,與人們安靜地坐在一起。我喜歡這種狀態,大家都待在一起,卻無須相互攀談。一旦可以說話,人們就會開始胡說八道,東拉西扯,甚至瞎編亂造,四處炫耀。而像這樣一排排坐著,每個人都會陷入沉思,在腦海里回憶著最近的遭遇,暢想著未來的期許,通過這種方式來把控自己的人生。我和其他人一樣坐在長椅上,陷入了一種下意識的半清醒狀態。我慵懶地思考著,思想好似來自身體之外,來自他人的頭腦,也可能來自不遠處那個木雕的天使。與在家時不同,在這兒總能產生一些新的想法。從這方面來看,教堂是個好地方。

有時我甚至有這種感覺,在這個地方只要我想,就能讀出別人的想法。好幾次我在腦海中聽到了他人的想法:「卧室的新壁紙要什麼樣式的?是表面光滑的好一些,還是帶精緻點綴的?存在賬戶里的錢利息太低,其他銀行利率更高,周一得趕緊查一查它們的利率,好把錢轉出去。她的錢是哪兒來的?她怎麼買得起這些東西?她穿的是什麼?可能他們不吃不喝,掙來的錢全都買衣服了……看他蒼老的樣子,頭髮都白了!誰能想到他以前是村裡最英俊的男人啊!可現在呢,是個什麼樣子?老態龍鍾啦……我直白地告訴醫生:我想要病假證明……絕對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我不會任人宰割……」

這些想法有什麼問題嗎?我有其他的想法嗎?無論上帝是否存在,至少他給予了我們一個可以安靜思考的地方,或許禱告的意義正在於此——安靜地思考,無欲無求,只是把自己頭腦里的思緒梳理清楚,這樣便已足夠。

然而,一旦最開始那段愉悅放鬆的時刻過去,從兒時起就縈繞於心頭的問題又會重現。也許我夭生就有點幼稚。上帝如何能同時聆聽全世界那麼多的禱告呢?要是它們相互矛盾怎麼辦呢?上帝會聽混蛋、魔鬼和惡人的祈禱嗎?他們會祈禱嗎?有沒有上帝不存在的地方?上帝會存在於狐狸養殖場里嗎?他會怎麼看待那個地方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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