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墜落

坐著提問的人不管多狡猾,

卻永遠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們一大早就來找我,要對我進行問詢。我答覆說,會盡量在這周過去。

「您沒理解我們的意思。」年輕警察說。他就是當時和警察局長在一塊兒的那個警察。局長死後他升了職,現在成了市裡警察局的負責人。「您現在就得跟我們走,去科沃茲克。」

他說這些話時的語氣讓我始料未及。我把房門關上就跟他們走了,以防萬一我還帶上了牙刷和葯,現在我就差在那兒發一次病了。

雨連續下了兩周,發起了大水,我們在相對安全的柏油路上行駛,卻還是開了很久。從普瓦斯科維什高原駛下山谷的時候,我看到一群鹿。它們站在那裡,毫不畏懼地看著警車。我發現自己並不認識它們,這倒讓我感到高興。它們一定是最近才剛從捷克那邊來到我們這片鮮美多汁的嫩綠草場。警察對這群鹿並不感興趣。他們既不和我搭腔,互相之間也沒有交流。

他們給了我一杯加入人造奶油的速溶咖啡,之後便開啟了問訊。

「您當時要送董事長回家?是這樣嗎?請告訴我們詳細情況,您具體看到了什麼?」

隨後還問了許多類似的問題。

我能提供的信息不多,但我儘可能地把每一個細節都描述準確。我告訴他們,當時裡面太吵了,因此我打算在外面等董事長出來。那時已經沒有人在意緩衝區的事了,所有人都在屋裡抽煙,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所以我就坐在台階上望著天空。

雨後的天空中出現了小天狼星,北斗七星的勺柄也抬了起來……我在想,星星是不是也在看著我們。如果是的話,它們會怎麼想我們呢?它們真的了解我們的未來,會同情我們嗎?同情我們受困於當下,沒有逃離的可能?但我想,儘管我們脆弱又無知,但與星星相比,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有著不可思議的優勢——那就是為我們服務的時間,它賦予我們寶貴的機會,讓我們得以將痛苦煎熬的世界變得幸福和平。被囚禁於自己力量之中的其實是星星,它們根本沒法幫助我們。它們只是設計了網路,在宇宙的織機上編織著經紗,而我們則必須用自己的緯紗去縫補填充。那時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有趣的假設,也許星星看我們就如同我們看自己的狗——我們對事物的認識比它們更為深刻,某些時候比它們更清楚什麼是對它們有好處的。我們用鏈子拴著它們,以防它們跑掉;給它們絕育,避免它們過度繁殖;帶它們看獸醫,為它們治病。可是它們不知為何如此,目的何在。就算是這樣,它們卻依然屈服於我們。因此,或許我們也應該屈服於星星對我們的影響,但同時,不放棄喚醒我們的敏感。這就是那晚我在黑暗中,坐在台階上所思考的問題。當看到大部分人走了出來,陸陸續續步行或開車回了家,我便走了進去,想提醒董事長我會送他回家。但他既不在裡面,也不在別處。我去廁所找過,還繞著消防站走了一圈。我也問了那些興奮的采蘑菇愛好者是否知道董事長的去向,他們中的一些人還在唱著《嘿,獵鷹!》;另一些人則不顧禁令,在外面把啤酒喝了個精光。但他們都已意識迷離,無法給出什麼有意義的答案了。我想,一定已經有人送他回去了,是我沒注意到。直到現在我仍堅信自己的這個推測是合理的。能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呢?那一夜很暖和,就算他醉倒在牛莠叢里,也不會有任何危險。對此我沒有一絲懷疑。於是,我帶著「武士」一起回了家。

「『武士』是誰?」警察問道。

「一個朋友。」我如實回答。

「請說出他的姓名。」

「鈴木武士。」

他愣住了,另一個警察則在一旁偷笑。

「杜申科女士,請告訴我們……」

「杜舍依科。」我糾正道。

「……杜舍依科。您是否知道誰可能有謀害董事長的動機?」

我驚訝不已。

「你們沒看過我的那些信嗎,我在信里把一切都解釋得很清楚。」

二人面面相覷。

「沒看過,但我們現在是嚴肅地在問您這個問題。」

「我也在很嚴肅地回答。我給你們寫了信,只是至今仍未得到回覆。不回信這種做法不是很合適。《刑法》第一百七十一條第一款規定,『被詢問人有權在規定範圍內進行自由陳述,而後方可向其提出旨在補充、解釋或核實其陳述的相關問題』。」

「您說得對。」其中一個警察說。

「他真的全身都被甲蟲包裹著嗎?」我問道。

「為了保證調查順利進行,我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那他是怎麼死的?」

「是我們在問您問題,而不是您問我們。」一個警察說道。

「在大家做遊戲的時候,有證人看到您和董事長站在台階上。」

「的確如此,我當時正在告訴他,他的妻子托我送他回家。但那時他好像已經不太能集中精力聽我說話了。我想,莫不如就在那兒等到舞會結束,到時他肯定得往外走。」

「您認識警察局長嗎?」

「當然認識。您應該很清楚啊。」我對那個年輕的警察說,「何必明知故問,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那安澤勒姆-福南特沙克呢?」

「他叫安澤勒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我在這裡見過他一面,就在小橋邊上。當時他和一個女性朋友一起。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三年前。我們聊了一會兒。」

「聊了什麼?」

「就是一般的聊天,我已經不記得了。那個女人當時也在場,她可以證實我的話。」

我知道警察喜歡一切能夠得到證實的東西。

「狩獵期時您曾有過激的舉動,這個情況是否屬實?」

「我只能稱之為憤怒,而不是過激。二者之間是有區別的。我表達的是對他們殺害動物的憤怒。」

「您曾威脅要將他們殺死嗎?」

「有時候憤怒會把各種話語送到嘴邊,但同時也會讓人瞬間遺忘。」

「有證人稱,您朝他們吼叫,我引用一下證詞,」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桌上鋪開的那幾張紙,「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這群(違規詞語) ,你們難逃罪責。你們恬不知恥,毫無敬畏之心。我要把你們的頭擰下來。」

他毫無感情地讀完了這段話,我不禁笑出了聲。

「您在笑什麼?」另一個警察沒底氣地問道。

「我覺得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很滑稽。我是個平和的人。可能是你們的證人誇大其詞了吧?」

「您否認自己曾因推倒、毀壞狩獵壇而被傳喚出庭嗎?」

「不否認,我完全沒打算否認。我當庭繳納了罰金,有文件為證。」

「那麼哪件事情沒有文件為證?」其中一個警察自以為提了一個很狡猾的問題,卻被我巧妙地繞過去了:「警察先生,很多事情都沒有,無論是我還是你,我們的人生皆是如此。言語尚且無法表達清楚一切,更何況是公文呢。」

「您為什麼這麼做?」

我像是看天外來客一樣地看著他。

「您為什麼要問我呢,您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請回答問題,我需要把它寫在筆錄里。」

我已完全鬆弛下來。

「哦,這樣啊。那我再說一遍:為了讓他們不再射殺動物。」

「您是如何了解到這麼多兇案細節的?」

「哪些?」

「比如董事長案的細節。您從哪兒知道那些甲蟲是——他看了下記錄——紅翅扁甲的?您是這麼跟女作家說的。」

「哦,我是這麼說的?那是這裡很常見的一種甲蟲。」

「您從何而知?是那個昆……那個研究蟲子的,春天時曾住在您家裡的那個男人告訴您的嗎?」

「可能是吧。但主要是通過星盤,我已經解釋過了。星盤既可涵蓋萬物,又能細緻入微,甚至是您今天感覺如何,最喜歡穿什麼顏色的內衣,都可以通過星盤得知。只要你懂得解讀這些信息。當時董事長的第三宮相位不佳,第三宮與小型動物有關,昆蟲也在此列。」

兩個警察已經忍不住了,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在我看來這一舉動十分不禮貌。在工作狀態下他們不應對任何情況感到驚訝。我已經看出他們就是兩個蠢蛋,所以自信滿滿地繼續說道:

「我研究占星術多年,也算是經驗豐富。萬事萬物皆有聯繫,我們所有人都身處一張一切事物均互相關聯的網路之中。你們應該在警校學學這些知識。這是斯威登堡傳下來的古老傳統。」

「誰傳下來的?」他們異口同聲地問道。

「斯威登堡,一個瑞典人。」

我看到其中一個警察記下了這個名字。

他們像這樣又和我繼續談了兩個小時。當天下午,他們宣讀了對我進行四十八小時拘留的決議以及對我家進行搜查的搜查令。我迫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