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王星落在獅子座

任何可以相信的事物,

皆是真相之一種。

誠然,一個人計算的第一個星盤必定是他自己的,我亦是如此。當我計算完畢,一個圓形結構出現。我驚奇地查看著,這是我嗎?此刻在我面前的正是我個人的藍圖。最真實的自我,已寫在這一基本的記錄之中,既是最簡單的,也是最複雜的。它就像一面鏡子,將面部的感官圖像變成了簡單的幾何圖。在我看來,我臉上那些明顯的特徵和我所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留下的是點的獨特散射,象徵著與天穹相對的行星。任何事物都不會老化,也不會改變,它們在穹蒼中的地位是獨特而永恆的。出生的時辰將這個圓劃分為一個個宮,因此每個人的圖表就這樣呈現出獨一無二的特徵,如同人的指紋。

我想,我們每個人看到自己的星盤時肯定都會產生一種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我們很自豪地看到天空印在我們個人的生命中,就像信封上刻有日期的郵戳,這使它與眾不同。但與此同時,這又是某種形式上的太空監禁,就像罪犯在監獄中的文身編號。無法逃避。我不可能成為別人。這是多麼的可怕。我們寧願相信自己是自由的,能夠根據自己的選擇隨時改造自我。事物之間的聯繫如天空般無窮和浩瀚,使我們不知所措。我寧可變得渺小一些,如此一來微小的罪惡尚可被原諒。

因此,我堅信我們應該去了解我們的監獄。

說起職業,我應該算是橋樑建築工程師——我之前提到過嗎?我在敘利亞、利比亞建造橋樑。在波蘭境內靠近埃爾布隆格的地方,還有波德拉謝也分別建造了兩座。敘利亞的那座橋十分奇怪:它所橫跨的那條河只會在某一時期出現。水流在河床上激蕩兩三個月,之後便浸入了陽光普照的大地,變成了一條像雪橇一樣的軌道。沙漠中的野狗會沿著河道互相追逐。

我總是能從概念到圖形的轉換中獲得最大的樂趣。這些圖形中會產生特定的圖像,之後是圖紙和設計。這些圖像躍然紙上,呈現出富有深意的形狀。當其他人不得不依靠計算尺來計算星盤時,我的代數天賦就派上了用場。有了計算機程序,如今這些都已不再需要。當人們只需點擊滑鼠即可解決對知識的渴求時,誰還會記得計算尺?

但也正是在那時——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階段,病痛開始折磨,使我不得不返回波蘭。我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但仍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有段時間我和一個做高速公路設計的新教徒睡了。他告訴我,也許是引用的路德的話,受苦的人能看到上帝的後背。我想知道這指的是肩膀還是臀部。既然我們連正面都無法想像,這神聖的後背到底又是什麼樣子?也許這意味著飽受煎熬的人有什麼特殊的渠道可以見到神,可以通過走側門,去接受神的祝福。這類人擁抱著某種真理,一種未歷經苦難則無法理解的真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些健康的人才是真正遭受痛苦的人。雖然這聽起來很奇怪,但卻顯得如此合諧。

那一年裡我完全無法行走。等病痛稍稍退去,我知道我不能再建造橋樑了。我也無法再遠離那裝著葡萄糖的冰箱。於是我換了工作,當起了老師。我在一所小學教書。我會教授孩子們許多實用的技能,比如英語、手工、地理。我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吸引孩子們的注意力。希望他們記住知識不是出於對成績不好的恐懼,而是出於真正的熱情。

這給我帶來了許多的快樂。孩子們總是比成人更令我喜歡,因為我自己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這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我知道這一點。孩子們總是那麼的柔軟輕盈、自由不羈、天真爛漫。他們不會進行成年人用來侵蝕自己生活的無聊閑談。遺憾的是,人越長大,就會越屈服於理智的力量。就像布萊克所說的那樣,變成天王星的公民。此後就無法再如此簡單、自然地將他們引上正確的道路了。正因如此,我只喜歡年齡較小的小孩子。那些大一些的孩子,比方說十歲以上的,比成年人還要更加醜惡。那個年紀的孩子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個性。當他們不可避免地進入青春期時,我看著他們逐漸僵化,變得樂於追逐他人。某些人在與這種新的生存狀態進行鬥爭時,還會產生一些內心的掙扎,但最後他們所有人都屈服了。之後我不會再努力陪伴他們。繼續的陪伴將讓我經歷又一次的墜落。因此,對於孩子們,通常我只教到這個年齡的臨界點,最多到五年級。

後來,他們終於讓我退休了。我以為這似乎為時過早了。很難理解為何如此,因為我是一位優秀的教師,我擁有非常豐富的經驗,而且從來不會惹麻煩。唯有我的病,但它們也只是時不時地出現。我向教育委員會提交了我的聲明、學歷證明及個人申請,希望他們允許我繼續從事教學工作。然而卻無濟於事。

我剛好趕上了一個不好的時候,碰上了改革。教育制度改革加上教學大綱修訂,導致失業率大幅上漲。

之後我又在一所又一所學校尋找著工作機會。做過半天的兼職,打過小時工,甚至是以分鐘來計算的工種。但是無論在哪裡,我都能感到後面站著許許多多更年輕的人。我能聽到他們在我的背後不耐煩地呼吸,緊緊地盯著我,踩著我的腳印。雖然這只是一份吃力不討好、收入不高的工作。

直到搬到這兒我才找到一份教職。當我搬離城市,買了這座房子,成為鄰居房產的看護人後,一位年輕的女校長從山下來到了我這兒。她說她知道我是一名教師。她用的是現在時,這給了我極大的安慰。因為我視自己的工作為一種精神狀態,而不是一項項孤立的活動。她讓我在學校里給低年級的孩子們代課教英語,這正是我喜歡的。於是我答應了下來,每周去給孩子們上一次英語課。這是一群七八年級的孩子,他們對學習有著極大的熱情,但同時,厭倦也來得很快。

校長還想讓我給孩子們上音樂課。她一定是聽到了我跟孩子們一塊兒唱《奇異恩典》 這首歌,但這顯然已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我只需要每周三去一趟村子裡,換上乾淨的衣服,頭髮梳理整齊,化一個淡妝。我會上一些綠色的眼影,搽一些粉。然而這一切需要我花費很多的時間和耐心。我也可以把體育課也接下來,我又高又有力量,曾經從事體育運動。現在城裡的房子里還保留著我的獎牌。但是由於年齡的關係,教體育課似乎已經沒什麼機會了。

但我必須承認,每到冬天,尤其是現在,去學校這一路對我來說十分不易。我要比平時起得更早,天還沒亮就得起床熄滅爐火,掃去「武士」車上的雪。有時「武士」停在大路上,我還得在雪中跋涉許久才能抵達。這些都不是愉快的經歷。冬日的清晨是用鋼做的,有著鋼鐵的味道和鋒利的邊緣。一月里,每周三早上七點的世界不是為人類而創造的,至少絕對不是為了人類的舒適與愉悅。

遺憾的是,無論是迪迦還是我身邊的任何一個朋友,無一人在占星術這方面能與我一樣感同身受,於是我盡量少提及這些事。即便這樣,他們仍認為我是一個怪人。我只在需要得到某個人的出生日期和地點時才會泄露這個秘密。例如警察局長。我為此問了普瓦斯科維什高原的幾乎所有人,以及小鎮上幾乎一半的人。他們在給我出生日期的時候,實際上是在向我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給我看他們的天文圖章,向我揭示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但是對於有些人,我永遠都不會問他們要出生日期。

要得到別人的出生日期其實並不難。只需要一張身份證或任何一個證件,有時順手從網上就可以查到。迪迦有機會查閱任何目錄和表格。但是在這兒,我並不打算展開說。但真正關鍵的是出生的時間。那些文件紙張里並沒有記錄這些。但是只有出生的時辰,才是揭秘一個人的真正的鑰匙所在。沒有確切的出生時辰,星盤便毫無價值。這就相當於我們只知道事情的經過,卻不知道時間和地點。

我曾經嘗試向不太能接受占星學的迪加解釋,占星學在過去就相當於當今的社會生物學。這麼說,他至少會稍微感興趣一些。這樣來描述和比較並不離譜。占星學家認為,天體會影響人類的性格。而社會生物學家則認為,影響我們的是神秘放射的分子體。他們之間的區別在於規模。但是無論是占星學家還是社會生物學家,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影響,這種影響又是以什麼方式進行傳播的。實際上,他們研究的是同一個課題,只不過各自應用的範圍不同。兩者是如此的相似,但我卻如此偏愛占星學,對社會生物學則完全不感興趣,這一點使我極為驚訝。

在一個人的星盤中,可以通過出生日期來判斷死亡日期。有生就有死,這理所當然。星盤中的許多地方都能夠向我們透露死亡的時間和性質。因此,需要知道如何發現這些節點並把它們互相關聯起來。可以看一看土星到生命主之間的過渡相位,以及第八宮的情況。另外,也要看光的相對位置——是指太陽和月亮的光。

這相當複雜。如果不是專業人士,肯定會感到無聊。「但是一旦沉下心去觀察。」我告訴迪迦,「把各種事實聯繫在一起,就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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