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馬普爾小姐在馬基特金德爾火車站下了車。一個好心的同行的乘客幫她把手提箱送下車。馬普爾小姐手裡抓著一個網線袋,一個褪了色的皮手袋,還有一些包裝袋,她念念叨叨地說著感激的話:「你太好了,我真覺得…太麻煩了——現在沒那麼多搬運行李的工人了。我每次出門總是慌慌張張的。」

她的嘮叨聲被站台工作人員大著喊叫的聲音淹沒了,那人正大聲宣布三點十八分到站的車在一站台停車,馬上就要開往別的一些什麼車站,他嗓門很大,但說話不大清楚。

馬基特金德爾火車站是個很大很空曠的車站,它迎著風口,站台上幾乎看不到什麼旅客和工作人員。推一突出的特點是有六個站台還有一個停靠火車的場地,一輛只有一節客車車廂的火車正很顯眼他在那兒噴著蒸汽。

馬普爾小姐比以往穿得更寒酸(幸好她沒把這些很舊的服飾送給別人)。她正心神不定地四下環顧,一個年輕人朝她走來。

「您是馬普爾小姐吧?」他問。他的聲音里包含著一種出人意料的戲劇化的特點,好像叫她的名字是一出業餘戲劇演出剛開場的台詞。「我是來接您的——我從石門莊園來。」

馬普爾小姐感激地看著他,顯得是一個很有風度但又很無助的老婦人,不過如果那個年輕人稍微留意也許會發現這個老太太有一雙十分狡黠的眼睛。年輕人的性格看來和他的聲音不太相符。這並不重要,甚至可以說是無關緊要了。他的眼皮由於緊張而習慣性地抖動。

「噢,謝謝你,」馬普爾小姐說,「就只有這一個手提箱。」

她注意到年輕人並沒有自己去拿手提箱。他沖著正用滑動車推包裹的一個搬運工打了一個響指。

「請把這個送出去,」他說完又強調地加了一句,「送往石門莊園。」

搬運工很快樂地說:「馬上就到。路不遠。」

馬普爾小姐猜剛認識的這個青年人對搬運工的不經意有些不滿。因為聽起來就彷彿是白金漢宮被人認為是拉伯納姆路3號那樣極其一般的地方。

他說:「鐵路越來越讓人受不了了!」

他一邊領著馬普爾小姐向出口走去一邊又說:「我是埃德加·勞森,是塞羅科爾德夫人讓我來接您的。我幫塞羅科爾德先生做事。」

馬普爾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很有風度的年輕人在巧妙暗示他很忙,也很重要,只不過是出於對他的老闆夫人的殷勤才把一些重要的事擱在一邊來這兒的。

不過,這種感覺也不完全對——因為總有那一些像演戲一樣的成分在裡面。

她便開始琢磨埃德加·勞森這個人了。

走出車站,勞森把這位老太太帶到一輛挺舊的福特V.8車的旁邊。

他隨口說了一句:「你要和我坐在前面呢還是坐在後排?」這時,別的事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一輛嶄新的閃閃發光的雙排座羅爾斯·本特利車飛馳駛入車站停在福特車前。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輕姑娘跳了出來,朝他們走過來。事實上,她穿著不太整潔的燈芯絨寬鬆褲和一件很簡單的開領襯衫,不過卻更讓人覺得她不僅漂亮,而且不是一般人。

「你在這兒呀,埃德加。我還以為來不及了呢。看來你已經接到馬普爾小姐了。我是來接她的。」她沖著馬普爾小姐燦爛地一笑,那張常曬太陽的南方人的臉上有一排可愛的皓齒。她說:「我是吉納,卡里·路易絲的外孫女。你的旅途怎麼樣?只是很糟糕嗎?你的網錢袋真好。我十分喜歡網錢袋,我拿著它和大衣,你可以輕鬆一些。」

埃德加的臉紅了,他抗議道:「等一下,吉納,我來接馬普爾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吉納懶洋洋地一笑又露出了好看的牙齒。

「噢,我知道,埃德加,但我突然覺得我一起來更好。她坐我的車,你等一下把行李帶回來。」

她送馬普爾進車關上門,又跑到車的另一邊,跳進了駕駛座位,她們很快駛出了車站。

馬普爾小姐回頭看了看埃德加·勞森的臉。

她對吉納說:「我覺得,親愛的,勞森先生不太高興。」

吉納笑了笑。

「埃德加是一個煩人的傻瓜,」她說,「什麼事兒都擺架子。你真的以為他那麼重要!」

馬普爾小姐問:「難道他算不上什麼?」

「埃德加?」吉納不屑一顧地笑了笑,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刻薄。「唉,他總是有一些痴心之想,是個瘋子。」

「瘋子?」

「石門莊園的人都是瘋子,」吉納說。「我並不是指劉易斯、外婆、我和那些男孩,也不包括貝爾維小姐。但別人都是。有時我覺得我住在那兒自己都快瘋了。甚至連米爾德里德姨媽出去散步時都對自己嘮嘮叨叨,——你不會認為大牧師的遺孀會成了這個樣子,對吧?」

她們很快離開了車站那條路,沿著另一條平整的大道越開越快。吉納很快地瞥了她的客人一眼。

「你和外婆曾一起念過書,對嗎?好像挺奇怪的。」

馬普爾小姐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對年輕人來說,一想到時光流逝,過去曾青春年少,滿頭青絲,為了小數計算和英國文學而苦讀,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吉納說話時聲音里有一種敬意,她顯然不願意太康突了:「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是這樣,」馬普爾小姐說,「我覺得這一點你能更明顯地從我身上看出來吧?而從外婆身上沒那麼明顯吧?」

吉納點點頭。「你這麼說話很有趣。你知道,外婆總是給人一種年齡感消失了的很奇異的感覺。」

「好久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大變樣。」

吉納含糊地回答:「當然她的頭髮已經灰白。因為關節炎走路得用拐杖,最近情況更差了。我覺得——」她停了一下,又接著問:「你以前來過石門莊園這個地方嗎?」

「沒有,從來沒有。當然,聽過好多有關它的情況了。」

「這個地方有點兒鬧鬼,真的,」吉納樂呵呵地說,「它是個有點兒像哥特式建築的大怪物,建於斯蒂芬所稱的維多利亞洗禮盆時期。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挺有趣。任何事都令人發瘋地精細,處處都是精神病醫生,他們自得其樂,真像童子軍領隊,不過他們比童子軍更差一些。那些年輕的罪犯,有一些,就像寵物一樣。有人教我怎麼用一截電線開鎖,還有個長著天使一樣臉蛋的男孩仔細地教我怎麼用大根去襲擊別人。」

馬普爾小姐認真地考慮著這些情況。

吉納說:「我最喜歡那些刺客,不太喜歡那些怪人。當然了,劉易斯和馬弗里克大夫認為他們都是怪人——我是說他倆都認為這是因為一些被壓制的願望,不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們的母親與士兵私奔等等原因導致的。我倒不這麼看,因為有些人也有十分不幸的家庭生活但他們長大後卻十分正常。」

馬普爾小姐說:「我肯定這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

吉納笑了笑,又露出了她那排很棒的牙齒。

「我不擔心。我認為有一些人生來就有願望去把這個世界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劉易斯醉心於此——他下周要去阿伯丁,那裡的違警罪法庭要審理一個案子——是有關一個以前曾五次被定罪的男孩。」

「那個在車站接我的年青人呢?勞森先生。他告訴我他幫塞羅科爾德先生做事。他是他的秘書嗎?」

「噢,埃德加可沒那份頭腦去當秘書。其實他也犯過事。他以前是在賓館裡,裝成是個VC(志願軍)或戰鬥機飛行員,他借一些錢再溜走。我認為他不過是個無賴。但劉易斯對他們都很不錯,讓他們覺得好像是家庭的一個成員,給他們工作並鼓勵培養他們的責任感。我敢說有一天會有哪個人把我們殺了的。」吉納開心地笑著。

馬普爾小姐沒笑。

她們穿過了一座威嚴的大門,門口有一個穿著制服的門衛值勤。車子開上了一個行車道,兩邊是杜鵑花。這條路保養得不好,路面看起來沒修過。

吉納發現馬普爾小姐疑惑的表情便解釋道:「戰爭期間沒有園丁修護這些地方,我們也不在意這些。但看上去實在太糟了。」

拐了一個彎,石門莊園的全部雄姿展現在眼前。正如吉納所說的,這是一幢維多利亞時期哥特式的大廈——有些像某個富豪的大宮殿。做慈善事的人給它增加了幾個側翼以及附屬建築,風格上雖說不是完全迎異,但卻使大廈作為一個整體失去了連貫性而有些雜亂無章。

「很難看,是嗎?」吉納很有深情地說,「外婆在平台上。我把車停在這兒,你可以去見她了。」

馬普爾小姐沿著平台朝她的老朋友走去。

從遠處看,那個嬌小的身影儘管扶著拐杖,艱難地往前走,但看上去仍然很像是一個年輕姑娘。就好像一個女孩正以一種很誇張的方式在模仿老太太走路。

「簡!」塞羅科爾德夫人叫道。

「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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