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原始部落與超級部落

請想像一塊方圓20英里的土地,蠻荒,棲息著大大小小的動物。再想像聚居在這塊土地中央的一群人,60人。想像你自己坐在那裡,就是那個小部落里的一員,周圍的景色望不到盡頭。除了你這個部落,再也沒有人使用這一空間。這是你的專屬家園,部落的狩獵場。男人經常外出打獵,女人採集果實,兒童在營地周圍嬉鬧,模仿父輩的狩獵技巧。如果部落萬事如意,人口膨脹,一群人將會出走,到一片新的領地去殖民。就這樣,人這個物種一點一點地在廣闊的地區逐步定居下來。

請想像一塊方圓20英里的土地,已經完成文明進程,裡面塞滿機器和建築物。再想像聚居在這塊土地中央的一群人,600萬人。想像你自己坐在那裡,龐大的都市紛繁複雜,在你四周鋪展開來,一望無際。

比較這兩個畫卷:第二幅畫里的10萬人對第一幅畫里的1個人。用漫長演化的術語說,這一戲劇性變化幾乎是一蹴而就的,從第一景到第二景的變化只用了幾千年。人這個動物似乎適應這異乎尋常的新情況,幹得很漂亮,但他還來不及完成生物學意義的變化,來不及演化成為在基因層次上文明化了的新物種。這個文明化進程完全是依靠學習和條件反射實現的。從生物性上講,人仍然是第一場景里描繪的那個簡單的部落動物。他那樣生活,不是幾百年,而是整整100萬年,艱難度日。在那個時期,他的確完成了生物意義上的變化。那是氣象萬千、嘆為觀止的變化。生存的壓力很沉重,正是這沉重的壓力塑造了他。

在過去幾千年城市生活的歲月里,文明人擁擠不堪,這些歲月里發生的事情數不勝數,我們很難理解這只不過是人類故事的一小部分。人類的故事對我們來說如此熟悉,以至於我們迷迷糊糊地認為,我們是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的,所以,我們的生物學裝備非常齊全,能夠對付一切新的社會危險。然而,如果我們強迫自己冷靜思考,我們就不得不承認,事實並非如此。我們令人難以置信的可塑性、天才的適應性彷彿能夠對付一切危險,但那僅僅是表象。樸實的部落獵人穿著他的新服飾,儘力做出一副輕鬆自如、得意揚揚的樣子,但那身複雜、笨拙的衣裝老是把他絆倒。不過,在我們審視他的行為之前,讓我們先看看他是如何將那神奇而非凡的文明縫合在一起的。

首先,我們要將溫度下調,直到我們回到冰河期,大約是2萬年前。我們遠古的獵人祖先已經遍布舊世界的很大一部分地區,即將從東亞跨入新世界。如此驚人的擴張意味著他們簡單的狩獵生活方式已經超過了他們的對手食肉動物們。這不足為奇,想想看,我們冰河時代的祖先的腦容量已經和今天的我們一樣大、一樣發達了。從顱骨構造來看,他們和我們幾乎沒有差別;從體質上來看,現代人已經登場。實際上,如果可能的話,藉助時間機器,你可以領養一個冰河時代獵人的新生兒,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是否有人能察覺這一騙局是值得懷疑的。

那時,歐洲氣候嚴酷,但我們的祖先與氣候的鬥爭頗為成功。他們用極簡陋的技術捕殺大型動物。幸運的是,他們給我們留下了狩獵技能的證據;在他們居住的洞穴地面上,我們搜尋到他們偶然留下的殘留物,而且,在洞穴的石壁上,他們還留下了令人震驚的壁畫。壁畫中描繪的毛髮濃密的猛獁象、披毛的犀牛、野牛和馴鹿無疑說明了那時的氣候多麼寒冷。今天,從黑黝黝的洞穴里出來步入炎熱的鄉間時,你真的難以想像,這裡曾經有皮毛厚實的動物棲息。那時和如今氣候的巨大差異就在腦海里生動地呈現出來了。

最後一次冰河期快結束時,冰層以每年50碼的速度向北移動,在這個寒冷國度生活的動物也隨之退往北方。豐茂的森林取代了寒冷的苔原景觀帶。大冰期大約在1萬年前結束,預示人類發展的新紀元即將到來。

突破發生在非洲、亞洲和歐洲接壤的地方。在地中海的東部,人的進食行為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改變了人類進步的整個進程。這一變化微不足道,也足夠簡單,但其影響卻是巨大的。今天我們把這一變化視為理所當然了:我們稱之為農業。

此前,一切人類部落都用兩種方式填飽肚子——男人獵取動物性食物,女人採集植物性食物。食譜的平衡靠共享食物。實際上,部落里所有活躍的成年人都採獵食物。食物儲存相對較少。他們只在需要的時候出去收集他們想要的食物。當然,這樣的生活並不像聽起來那樣危險,因為和今天龐大的人口比較,那時全世界的人口數量是微不足道的。雖然這些遠古的狩獵人/採集人極為成功,遍及地球很大一部分地區,但部落的規模卻很小,結構也簡單。在數十萬年的演化過程中,人在體力和腦力、身體結構和行為舉止上都越來越適應這樣的狩獵生活。他們邁出了新的一步,進入農業生產的一步,這使他們越過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門檻,迅速進入一種全然陌生的社會存在形式,以至於根本來不及演化出與之配套的由新的基因控制的屬性。自此,他們的適應力和行為的可塑性,他們通過學習和調整以適應陌生和複雜生存方式的能力,將要接受全面的考驗。城市化和城市生活的錯綜複雜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了。

幸運的是,長期的狩獵學徒工作培養了人的聰明才智和互助系統。誠然,人類獵人有與生俱來的競爭力和自信心,就像他們的猴類祖先一樣,但日益增長的合作慾望強制性地削弱了他們的競爭性。要與食肉動物世界裡地位牢固、鋒牙利爪的專業殺手——比如大型的貓科動物——激烈競爭,成功的唯一希望就是合作。人類獵人的合作精神隨著他們的智力和探索天性的發展而發展,兩者的結合被證明是有效的,也是致命的。他們學得快、記得牢,善於將過去的學習要素組合起來解決新問題。如果說當他們踏上艱苦的狩獵征程時,合作精神有助於他們在遠古時代的生存,此刻,當他們站在新的門檻上,面對更加複雜的社會生活形式時,合作精神就更加重要,成為生存必需了。

地中海東部是兩種重要植物的原產地——野小麥和野大麥。這個地區還有野山羊、野綿羊、野牛和野豬。在這個地區定居的狩獵人/採集人已經馴化了狗,但狗首先是用作獵人的夥伴和看家狗,而不是當作食物。真正的農業始於小麥和大麥的栽培。接著,山羊和綿羊被馴化,稍後,牛和豬也被馴化。很可能,這些動物起初受栽培作物的誘惑來進餐,捕捉後飼養起來成為盤中餐了。

稍後,地球上兩個地區出現了兩個獨立演化的文明——南亞和中美洲,這並不偶然。在這兩個地區,狩獵人/採集人也發現了適合栽培的野生植物——亞洲的水稻和美洲的玉米。

在石器時代晚期,動物的馴化和植物栽培非常成功。從那時起直到今天,栽培作物和家畜一直是大型農業文明的主要食物來源。農業的偉大進步是機械的進步,而不是生物學上的進步。然而,真正對我們這個物種產生重大影響的,最初只是早期農業生產的剩餘產品。

回過頭看,這一點容易解釋。農業到來前,凡是想要分享食物的人都必須要參與採集和狩獵。實際上,部落要全體動員。獵人的頭腦有前瞻性,他們要規劃狩獵的計謀;當他們把注意力轉向栽培作物的組織、土地的灌溉和獵物的馴化時,他們取得了兩大成就。這是空前的成就,開天闢地第一次,他們不僅獲得了源源不斷的食物供應,而且還獲得了定期而可靠的剩餘食物。剩餘食物的產出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向文明的大門。最後,人類部落能夠養活的人口超過了獲取食物所需的人口。部落不僅規模更大,而且可以騰出一些人去完成其他任務:不是在業餘時間裡從事的工作,或者圍繞採獵食物的優先需要而展開的任務,而是可以投入全部時間獨立發展的活動。專業分工的時代開始了。

從這些文明濫觴之地成長出第一批城鎮。

上文說過,這個過程不難解釋,其意思是我們回頭看時,不難找到至關重要的因素,不難看清邁出人類故事裡下一步的關鍵因素是什麼。當然,這並不是說,在當時那一步很容易。的確,狩獵人/採集人是了不起的動物,充滿了待開發的潛力和能力,我們在今日世界的地位就是充分的證明。但他演化成了部落獵手,而不是耐心、好靜的農夫。他富有遠見卓識的頭腦能謀劃狩獵,懂四季的變遷,這也是事實。但若要成為成功的農夫,他還必須進一步拓展他的遠見,使之超越過去的經驗。狩獵的策略還必須變成農耕的策略。這一目標達成以後,他還要再進一步開發腦力,以便應付富裕帶來的社會複雜性,應付村落變成城鎮以後的新情況。

當我們談到「城市革命」時認識到這一點很重要。「城市革命」這一說法給人的印象是。城鎮在這個地區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奔向一種給人深刻印象的新型社會生活。事實並非如此。舊的生活方式僵而不死,遲遲不退場。實際上,在今日世界的許多地方,舊的生活方式依然存在。許多當代文化還停留在新石器時代的農耕水平,在南非的卡拉哈里沙漠、澳洲北部和北極地區,仍然可以看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