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光 星

沙在身邊飛逝,洛盈不敢抬頭。

山岩不算太陡,雙腳有踏足之地,她知道自己還可以支撐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她完全沒有把握這一陣風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她知道沙暴的威力,所有在火星出生長大的孩子都知道。她側過頭看安卡,安卡向她點點頭。他的藍眼睛在暮色中有著深暗大海般的顏色,眼神仍然冷靜。洛盈用一根手指關掉了翅膀振動,靜靜地俯卧著,等待風過天晴。

「聽得到嗎?」耳機里傳來安卡的聲音。

洛盈向他點點頭,想回答,卻發覺咽喉發乾,說不出話。

「你向右上方看,」安卡說,「一塊凸起的大石。你能上得去嗎?」

洛盈順著指點,目測了一下距離,大約不過二三十米,但要穿越斜坡。她有點兒緊張地攥了攥手指,儘力朝安卡笑笑,回答道:「應該沒問題。」

於是安卡先起身,再扶她立起身子,向斜上方移過去。他們每一步都小心而緩慢。洛盈橫著腳步向右移動,不敢直起身體,一直手腳並用,雙手先抓住穩定的石塊,再用腳將重心推動過去。安卡跟在她左後側,並不扶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若見到一陣猛烈的落砂就按她趴下。他們一步一停,短短一段斜坡走了很長時間。安卡先攀上石台,然後探出雙臂,將洛盈也拉了上去。

洛盈驚魂未定,坐著沉靜了好一會兒,才清了清嗓子,小聲問:「我們現在下不去了是嗎?」

安卡指指飛旋向下的沙粒說:「天太晚了,風向已經變了。現在往下飛就是找死。」

「那怎麼辦?」

「待會兒我和龍格商量一下吧。」

洛盈探著脖子向山下張望。礦船仍然停在谷底原處,而他們已由於風的裹挾,落在了更靠近山谷入口的東側。礦船遠遠看上去更像一隻笨重的海龜,在地面緩步向他們爬行。風沙仍在眼前如橙黃大幕席捲,溫度下降得很快。他們距地面約有三四十米,岩壁陡峭,直接跳落肯定是不行的。安卡一直對著通訊話筒喊話,不知道船里的人能否看到他們。無線通訊器十分簡易,通訊距離只有幾十米。起初一直沒有回答,直到礦船開到他們腳下,耳機里才傳出龍格的聲音。

「你們怎麼樣?還好嗎?」

「我們今天恐怕下不去了。」安卡明確地告訴龍格。

「氧氣還夠嗎?」

安卡低頭看了看氧氣瓶上的示數:「夠。到明天中午沒問題。」

「待的地方呢?安全嗎?」

「還可以。我剛上來就看了一下,是一個廢棄的小山洞,裡面還有空間。」

「那這樣吧,」龍格說,「你們在上面湊合一晚上,我們明早想辦法接你們下來。」

「其實我們還好。」安卡說,「你們可以回去,明天早上找人來接我們就行。」

「你是信不過我嗎?」龍格笑道。

從耳機里,洛盈能想到他咧開嘴的模樣。

「怎麼會?」安卡也微微笑了。

「那就別廢話,我們就在你們下面等著,有事叫我們。」

「行。」安卡也乾脆地答應了。

「那不好意思了。」洛盈輕聲說,「害你們也回不了家。」

「我可不想回去呢。」這一次是米拉的聲音,「好容易出來玩一次。」

「米拉?是你嗎?」洛盈連忙問,「你平安回到船上了?」

「是我。」米拉的聲音也同樣傳出笑意,「回是回了,平安倒說不上。」

「怎麼了?」

「扭了腳。」

「剛才他和雷恩幾乎是滾下來的,」龍格替他解說道,「好在沒摔斷腿。」

「救護了嗎?」洛盈心急地問。

「包上了,」米拉仍顯得滿不在乎而充滿笑意,「沒事了。」

「你說你,」安卡突然揶揄地插嘴道,「哪次出來不掛點兒彩回去?還記得巴塞羅那熱氣球那次嗎?」

「哈哈,」米拉開心地笑起來,「那能怪我嗎?突然下大雨能怪誰!天生倒霉。」

「咱們可是一塊摔到地上,怎麼就你斷了腿呢?」

「你那次在東京不也摔骨折了?」

「那能一樣嗎?你起飛時趕一次機場地震試試。」

「改天。」米拉說,「改天咱們再去奧林匹斯山飛一回,我一定能比你飛得高。」

「你也就說得輕巧。」安卡回應道,「全太陽系最高峰,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小看我。我早想過了,要把火星都走一遍。水手谷不是還沒去過嗎?還有賀拉斯大盆地,估計得有這個盆地的一百倍大。」

「行啊。」安卡笑道,「你敢去我就敢去。」

夜幕降臨了。洛盈坐在小平台的地上,聽安卡和米拉你一言我一語,望著太陽在西山背後隱去最後一絲光芒。她環抱膝蓋,輕揉小腿,剛剛下落時磕疼了的腿和膝蓋現在開始發痛,神經一鬆懈,疲倦和疼痛就襲上心來。她看著安卡,安卡說話的時候面含笑意,但一直沒停下手裡緊張的忙碌。他將擋在洞口的碎石一一刨開,大石頭搬不動就迂迴著挪開小石頭,直到有一個能容人出入的洞口。

這大概是一個風蝕的山洞,比他們下午飛的地方更靠近山谷入口。山壁在這裡轉向,風路狹窄,氣流長期划出強而急的曲線,巨大的岩石之間便形成平穩的空洞。洛盈隨安卡進入洞內,漆黑一片,暗弱的星光只透入朦朧的一絲,完全照不到洞內。洛盈順著牆壁摸索,能摸出曾經人工的痕迹,有牆上的格子,有沿牆環繞一圈的水池,有坍塌損毀的桌椅。牆壁比一般的岩石細緻許多,儘管比不上城市建築光滑,但顯然已經經過打磨。

安卡不再和大船通話,為節省電能將遠程通訊暫時關閉,開始準備即將到來的夜晚。他將一對剛剛收攏摺疊的翅膀重新展開,固定在洞口,做最簡單的防護,然後坐下來,開始動手改裝設備。

「太暗了,」他儘力將飛行電動機對著星光,「這可怎麼辦……」

「你要做什麼?」

「我想把一隻翅膀拆開,連到蓄電池兩端,翅膀脈絡是很好的導線,可以用作熱阻,夜裡也能保保溫。」

「你會改裝電路?」

「不太會。不過好在這飛行器是我們一塊兒動手做的,還知道一點兒。」

「那你能想辦法改一改這個嗎?」

洛盈說著,將飛行防護服外的舞裙脫了下來,交到安卡手裡,讓他分辨出它的形貌。舞裙原本拿在手裡就輕薄如無物,這時在黑夜裡更覺得像捧著一團雲霞。

「我想,」她解釋說,「這好歹是發光材料織的,不知道能不能點亮。」

安卡摸了摸邊角,在黑暗中點點頭:「我看行。你等我一會兒。」

他說完踏出洞口,帶著一隻蓄電池和洛盈的裙子,借著月光俯身嘗試。從洞口望出去,安卡單膝蹲在地上,黑色的身體輪廓銳利分明,只有頭頂有些微銀色的光邊。

洛盈忽然覺得很冷,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空氣溫度大約早已經降到了零度以下,只是她剛才一直緊張著,無暇顧及,這時才發現寒冷早就潛入了。他們都只穿了緊身的太空防護服,沒有任何特殊保暖。她猜想山洞外一定更寒冷,安卡的身形又許久不動,開始擔心起來,生怕他就這樣凝固成一尊黑色的冰雕。

就在她剛想起身去查看的時候,安卡終於重新鑽回了山洞。

「好了。」他向她笑笑。

他捧著她的裙子,它在他手裡亮著,淡而柔的光暈呈半球型,像一隻會發光的貝殼。它的顏色仍然會變化,在他的手中微微流轉,隨著他小心翼翼的步子一起一伏,舞台上的華美驚艷在黑暗裡化為低吟淺唱似的柔和,顏色也顯得更加清透了。

安卡將這盞臨時的孤燈放在房間中央,兩個人借著它淡弱的光環視了一下整個屋子。這明顯是一間客廳,靠近內牆的一側有一張只剩下一半的砂岩打磨出的桌子,剝落得只剩一半的牆體還殘留有掛衣帽的釘子。傾頹的蕭索勾勒出曾經的休養生息。

「好在是在這裡,」安卡拍拍牆面,從斷層細細觀察,「牆體保溫仍然有一層,還有輻射防護層。如果真是掉在野外了,還不知道這一夜能不能熬過去。」

「那我們還需要保暖嗎?」

「你現在冷嗎?」

「有一點。」

「夜裡還會冷很多。」安卡說著開始翻動翅膀,「來幫我一下。」

他將兩片翅膀展開,翅膀太大,狹小的空間撐不開,展得歪歪扭扭。洛盈起身幫忙,兩個人小心地把兩張翼片彎成弧形,支在頭頂,兩端撐在地上,像孤島上用樹葉搭成的棚子。安卡抱來另一隻蓄電器,盤膝坐到翼根一側,將繁複的電路接頭重新排布,從翅脈里拆出兩股導線,連成簡易的環流。過了一會兒,暖棚開始微微發熱了,也有些許亮光透過半透明的薄膜和翅脈散逸出來,和孤燈一起照亮漆黑的夜。

安卡環視了一圈,看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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