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就像其他殉道姊妹一樣,聖菲麗芭也蒙受了背叛王國、引發動亂和策劃政變的污名。維勒莫爾——異端和宗派主義者——以非法手段獲得了大祭司的頭銜,隨後下令將聖菲麗芭投入黑暗的地牢,用寒冷和飢餓折磨她,直到她承認自己被指控的罪名,並做出懺悔為止。他們還使用了各式各樣的刑具,想以此擊潰她的靈魂。但聖菲麗芭輕蔑地朝他臉上吐唾沫,還指控他是個雞姦者。

那個異端剝光她的衣服,用帶刺的鐵絲抽打她,又將銳利的碎片扎進她的指甲。他還強迫聖菲麗芭放棄她的信仰和母神。但聖菲麗芭卻放聲大笑,建議他去治一治發病的腦子。

維勒莫爾隨即下令,將她帶上拷問台,讓她攤開四肢,用尖銳的鉤子撕裂她的身體,又用蠟燭燒灼她。儘管遭受酷刑,聖菲麗芭卻毫不示弱,她的抵抗和忍耐堪稱非凡。劊子手的雙臂失去了力氣,他們懷著恐懼紛紛後退。但骯髒的異端維勒莫爾威脅他們,讓他們繼續拷打。他們用紅熱的烙鐵燒灼聖菲麗芭,將她四肢的關節拉到脫臼,又用鐵匠的鉗子拉扯她的雙乳。直到在酷刑中辭別人世,聖菲麗芭始終沒有屈服。

我們在神父們的著作里讀到過,那個不知羞恥的異端維勒莫爾隨後遭到了懲罰,虱子和蠕蟲活生生地吞吃了他的身體。他內臟腐爛,死狀凄慘。他的屍體散發出惡臭,沒有人想埋葬他,於是將他丟進了河裡。

聖菲麗芭——殉道者王冠當之無愧的主人——為了永遠銘記她的受難和死亡,讓我們讚美偉大的母神,感謝她的教導和教誨。阿們。

——《聖菲麗芭,蒙斯·卡爾烏斯 殉道者之生平》

摘自《崔托格每日祈禱書》中的《殉道者之書》

諸多神父合著,以之頌讚其名

他們像瘋子一樣策馬疾馳。他們在生機勃勃的春日裡騎著馬,馬兒似在空中飛翔。正在勞作的人們抬起頭,挺直背脊,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們看到的究竟是騎手還是幽靈?

他們在夜色中賓士,在黑暗而潮濕的夜晚穿過溫暖的雨幕。人們從床上驚醒,驚恐地四處張望,壓抑著在喉嚨和胸中增長的痛楚。窗扇碰撞窗框的響聲、孩子的哭聲和狗的吠叫讓他們跳下床。他們窺視著窗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究竟是騎手還是幽靈?

在艾賓一帶,三個惡魔的故事開始流傳。

三個騎手突然憑空現身,彷彿用了什麼魔法,讓「瘸子」猝不及防,更錯過了逃跑的時機。他也來不及去找人求助了。他身有殘疾,還離村子頭一排房屋隔了五百步遠。其實就算沒這麼遠,他也得不到妒火村鄉親們的幫助。現在是午休時間,而在這慵懶的小村裡,午休通常會從日上三竿持續到傍晚。亞里士多德·博貝克,外號「瘸子」,是本地的乞丐和哲學家,所以他知道,在午休時間,就算天塌下來,其他村民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騎手一共三人。兩女一男。男人一頭白髮,斜背著一柄劍。其中一個女人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留著墨黑的捲髮。最年輕的那位發色銀灰,臉上有道醜陋的傷疤,跨騎一匹漂亮的黑母馬。瘸子好像見過這匹馬。

那名女孩最先開口。

「你是本地人嗎?」

「我什麼都沒做。」瘸子的牙齒不斷打顫,「我只在這兒摘羊肚菌。行行好吧,別傷害殘疾人……」

「你是本地人嗎?」她重複一遍,綠色的雙眼閃爍著警告的光芒。

瘸子縮了縮身子。

「是的,女士。」他說,「我是本地人,就出生在這裡,博爾卡村。我是說,妒火村。我生在這裡,肯定會死在這裡……」

「去年夏天到秋天,你在這裡嗎?」

「我還能去哪兒呢?」

「別用問題回答問題!」

「我在這兒,女士。」

黑母馬晃了晃腦袋,豎起耳朵。瘸子能感覺到,白髮男人和黑髮女人憤怒的目光活像扎進他身體的尖刺。他最怕的是那個白髮男人。

「去年,」臉上有傷疤的女孩告訴瘸子,「九月。更確切地說,九月十日,上弦月的時候,有六個年輕人在這裡遇害。四個男孩……還有兩個女孩。你記得這件事嗎?」

瘸子咽了口口水。他早就有所懷疑,現在更可以確定了。

女孩變了。而且變的不只是臉上的傷疤。她不再是被邦納特綁在木杆上,被迫看著他鋸掉耗子幫人頭的女孩了。她也不再是在奇美拉之首酒館被迫脫掉衣服,忍受邦納特毒打的女孩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變了。

「快說!」黑髮女人厲聲道,「回答她的問題!」

「我記得,這位大人,還有女士。」瘸子說,「我記得那六個被殺的孩子。的確是在去年。九月。」

女孩沉默片刻。她沒有看他,而是越過他的肩頭,看著遠方某處。

「也就是說,你應該知道……」最後,她費力地說,「那些年輕人被葬在何處。在哪片柵欄下面……在哪個垃圾箱或哪個糞堆底下……或者沒人埋葬他們的屍體……而是直接搬去了森林,留給狐狸和狼啃食……無論是哪兒,帶我過去。你聽明白了嗎?」

「我明白,女士。跟我來,離這兒不遠。」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頸背感覺著馬匹溫熱的氣息。他一路都沒敢抬頭。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自己不該抬頭。

「到了。」走了一段,他指了指,「這就是我們村子的墓地。您問的墳墓就在那兒,法爾嘉女士。」

女孩深吸一口氣。瘸子看看她,想確認她臉上的表情。黑髮女人和白髮男人沉默不語,表情就像石頭。她看著公共墓地里那塊又長又矮的墳丘,周圍收拾得整整齊齊,頂上鋪著砂岩板。裝飾墳墓的雲杉枝早已褪色,很久以前有人放在那裡的花朵也已乾枯發黃。

女孩跳下馬背。

「誰弄的?」女孩平靜地問,目光不離那塊墳墓。

「哦,」瘸子清了清嗓子,「妒火村很多人都出了力。但出力最多的是寡婦格露,還有年輕人奈克拉。那位寡婦向來心地善良,待人和善。至於奈克拉……他一直在做噩夢,直到他為死者安排了妥當的葬禮為止……」

「我在哪兒能找到他們?那位寡婦和奈克拉?」

瘸子沉默良久。

「寡婦也在這裡,埋在那棵歪脖子樺樹後面。」他毫不畏懼地看著女孩綠色的眼睛,「冬天時,她得肺炎死了。奈克拉徵召入伍了……據說,他死在了戰場上。」

「我都忘了。」女孩低聲道,「我忘了他們的命運曾與我相連。」

她走到墳墓前跪了下來,或者說,倒了下來。她深深地彎下腰,臉幾乎碰到了砂岩板。瘸子注意到,白髮男人做了個像要下馬的動作,但黑髮女士抓住了他的手臂,用手勢和眼神制止了他。

幾匹馬噴噴鼻息,甩著腦袋,讓韁繩啪嗒作響。

很長一段時間裡,女孩就這麼跪在墳墓前,嘴唇無聲地翕動。最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瘸子不經意扶住了她的手肘。她吃了一驚,迅速抽回手臂,用淚眼憤怒地看著他,但卻一言不發。但他幫她扶穩馬鐙時,她沒忘記向他點頭致謝。

「哦,我的法爾嘉女士,」他壯著膽子說,「命運之輪轉動的方式確實出人意料。您當時的處境糟透了。妒火村的村民沒幾個相信你能逃出生天。可今天您活得好好的,格露和奈克拉卻在另一個世界。對於這座墳墓,您確實應該感謝他們……」

「我的名字不是法爾嘉。」她用尖銳的語氣說,「我叫希瑞。至於說感激……」

「你們應該感到光榮才對。」黑髮女人語氣冰冷,讓瘸子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

「因為這塊墓地,因為你們殘存的人性,因為你們生而為人的尊嚴和體面,」黑髮女士續道,聲音緩慢而清晰,「你和這整個村子才得到了仁慈、感激和嘉獎。雖然你可能還不理解,這些東西有多重要。」

四月的第九天,午夜剛過不久,克萊蒙特一部分居民便被照進窗戶的明亮紅光驚醒。在警鐘的鳴響下,鎮子的其他居民也跳下床,放聲尖叫,引起一陣陣騷動。

只有一棟房子著了火。那是一棟大型木製建築,從前屬於某座神殿,曾經供奉著一位神祇,但就連年紀最大的老婦人都遺忘了那位神的名號。神殿如今已改建為一座圓形競技場,不時舉辦馬戲表演、搏擊比賽,以及其他供克萊蒙特居民排解無聊、憂愁與睡意的娛樂節目。

競技場今天著了火,在爆炸聲中搖搖晃晃,每扇窗戶都噴射出火舌。

「快救火!」圓形競技場的主人,名叫霍溫納赫的商人咆哮道。他跑來跑去,揮舞雙手,大肚子顫抖不止。他戴著睡帽,睡衣上披著一件毛皮襯裡的沉重外套。他光著腳踩在街面的爛泥上。

「快救火!來人啊!拿水來!」

「這是諸神的懲罰,」一個老太太說,「因為他們從前的居所變成了這副模樣。」

「哎,是啊,姑媽。一點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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