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那些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上,布雷默的馬爾科姆·格斯里先生所寫的聳人聽聞的冒險故事可謂風靡一時,就連倫敦的《每日郵報》都要在「奇聞異事」版塊里轉載他的文章。我們都知道,在我們的訂閱用戶中,只有一小部分會閱讀特威德以南地區發行的報刊,因此這種現象可謂驚人。今年三月十日,馬爾科姆·格斯里先生帶著一支釣魚竿去了格拉斯卡諾克湖。在那裡,格斯里先生看到湖面的迷霧和虛無中(原文如此)出現了一個臉上有傷疤的女孩(原文如此),騎著一匹黑色母馬(原文如此),身邊有一頭白色獨角獸(原文如此)。據說那女孩走向震驚的格斯里先生,用某種語言對他說話,按格斯里先生的描述——以下為引用——「我想是法語,或者另一個大洲的方言。」然而,由於格斯里先生不會說法語,也不懂其他大洲的任何方言,所以他沒法跟那女孩交談。女孩和獨角獸消失不見,這裡再次引用格斯里先生的話:「就像一個金色的夢。」

編輯評論:格斯里先生的夢確實是金色的,就像單麥芽威士忌的顏色。而我們通過可靠的情報源得知,他經常喝酒,這也充分解釋了他為何能在蘇格蘭湖邊看到白色獨角獸、白色老鼠或其他怪物的幻象。但我們最想問格斯里先生的問題是:在禁漁令下達的四天後,你帶著釣魚竿跑到格拉斯卡諾克湖邊做什麼?

——《因弗內斯周報》,1906年3月18日號

風勢逐漸增強,雲團從西方湧來,逐漸遮蔽了群星。首先消失的是天龍座,然後是冬之少女座,接著是七山羊座。最後,群星中最為明亮的夜眼星也不見了蹤影。

地平線上的天穹被閃電短暫地照亮。沉悶的雷聲隨之而來。風暴愈加猛烈,將灰塵和枯葉甩向她們的眼睛。

獨角獸嘶鳴一聲,送出一條心靈信號。希瑞立刻就明白了。

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們唯一的希望是迅速逃跑。前往正確的地點與正確的時間。快點兒,星星眼。

我是諸界的主宰。她回想道。我是上古血脈的繼承者。我的能力超越了時間與空間。我是希達哈爾之女勞拉·朵倫的後裔。

伊瓦拉夸克斯再次嘶鳴,催促她抓緊時間。凱爾比也嘶鳴起來。希瑞戴上手套。

「我準備好了。」

她耳邊傳來一陣嗡鳴。然後是亮光。再然後則是黑暗。

漁夫王在船上用力拖拽並扭動繩索,試圖拉起被什麼東西纏在湖底的漁網,咒罵聲打破了午後的寧靜。被他鬆開的船槳發出微弱的嘎吱聲。

妮妙不耐煩地咳嗽一下,康德薇拉慕斯轉過身,離開窗邊,再次低頭看向那些印刷版畫。其中一幅尤其引人注目:一頭亂髮的女孩騎在騰躍的馬背上,身邊是一匹白色的獨角獸。

「對於這部分傳說,」解夢者思忖道,「歷史學家沒有任何分歧。他們一致認為這是個虛構的故事,或者某種比喻。但藝術家和畫家卻很喜歡這個插曲。你瞧,每幅畫上都是希瑞和獨角獸。這幅是希瑞和獨角獸在海邊的懸崖上。這幅是她和獨角獸在令人沉醉的風景里,天上還有兩個月亮。」

妮妙沉默不語。

「簡而言之,」康德薇拉慕斯把版畫丟回桌上,「希瑞和獨角獸無處不在。希瑞和獨角獸在諸界的迷宮。希瑞和獨角獸在時間的深淵……」

「希瑞和獨角獸。」妮妙看向窗外的湖面,看向漁夫王的小船,插嘴道,「希瑞和獨角獸像幽靈一樣憑空出現,懸停在一片湖泊上方,而那湖泊像橋樑般連接著不同時間與地點,不斷變化,卻又始終如一?」

「這怎麼可能?」

「幻影。」妮妙頭也不回地說,「來自其他維度、其他次元、其他地方、其他時間的訪客。能改變人生的幻影。改變你的人生和命運……而你卻一無所知。對他們來說……那只是另一個地方。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一而再,再而三,天知道有多少次……」

「妮妙,」康德薇拉慕斯擠出笑容,插嘴道,「你應該記得,我才是解夢師。而你卻突然開始說預言了。看你說話的樣子,就像是……在夢裡見過一樣。」

從咒罵聲的響亮程度判斷,漁夫王還沒解開纏住的漁網,而連著網子的繩索卻斷了。妮妙沉默地看著那些繪畫。希瑞和獨角獸。

「的確,」最後她說,「我在夢裡見過。我在夢裡見過很多次。清醒時也見過一次。」

路途不順的話,從奇武胡夫到馬爾堡的旅途得花上五天時間。因為溫里希·馮·奈普路德大團長的信必須在聖靈降臨節之前送達,騎士海因里希·馮·斯凱維伯恩在蒙主垂聽日的第二天便出發了,以確保旅途平安,沒有延誤的風險。他的速度緩慢卻平穩。騎士的作風讓同行的六名十字弓手——領頭的是來自科隆的麵包師之子哈索·普朗克——非常滿意。畢竟,普朗克和十字弓手們已經見慣了那些滿口髒話、大呼小叫、只管命令拚死趕路、一旦延誤就把責任推給隨從的所謂騎士。

儘管烏雲密布,天氣卻沒那麼冷。毛毛細雨不時飄落,覆蓋著茂密植被的山嶺讓騎士海因里希想起了他的故鄉圖林根。跟在後面的十字弓手唱起瓦爾特·馮·沃格爾維德的歌謠,哈索·普朗克則在馬鞍上打起了瞌睡。

愛上一個好女人,

就能撫平所有的憤懣……

旅行過程非常順利,誰知道呢,也許直到結束都會平安無事吧。但在正午時分,騎士海因里希看到路邊低處有片閃閃發亮的湖泊。由於第二天是周五,根據宗教習俗,他們不能吃紅肉,於是騎士命令他們去湖裡抓魚。

湖面很寬闊,湖中甚至有座小島。沒人知道湖的名字,但人們對它的稱呼多半是「聖湖」。在這個異教徒國家,每兩座湖泊中就有一座叫「聖湖」。

馬蹄踩碎了岸邊的貝殼。湖面和原野上霧氣低垂。湖上看不到漁船或漁網,也沒有半個人影。我們只能去別處找了,海因里希·馮·斯凱維伯恩心想。實在找不到就算了。我們可以拿鞍囊里的食物——包括牛肉乾——果腹,然後再向馬爾堡的隨軍牧師懺悔。他會寬恕我們的罪過的。

他正要下達命令時,頭盔下的腦袋突然嗡嗡作響。哈索·普朗克尖叫一聲。馮·斯凱維伯恩循聲望去,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他看到了兩匹馬——一匹白色,另一匹黑色。到了下一刻,他才注意到白馬額前長著一根扭曲的角。他還注意到,那匹黑馬——毛色就像黑貂皮一樣——背上坐著個女孩,銀髮遮住了一部分臉龐。兩匹馬的蹄子似乎既沒碰到地面,也沒碰到水面,而他不禁覺得,她們只是籠罩湖面的迷霧的一部分而已。

黑馬嘶鳴起來。

「哎呀,」銀髮女孩用頗為清晰的嗓音說道,「Ire lokke,ire tedd!Squaess''me。」

「守護聖靈聖厄休拉啊……」哈索結結巴巴地說道,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十字弓手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在身前畫起了十字。

馮·斯凱維伯恩也畫了個十字,然後用顫抖的手拔出系在鞍上的劍。

「聖母瑪利亞啊!」他喊道,「保佑我吧!」

那一天,騎士海因里希沒令他的先祖蒙羞——其中包括曾在達米埃塔英勇作戰的迪特里希·馮·斯凱維伯恩,就在撒拉遜人用魔法召喚出一群黑色惡魔時,他是少數堅守陣地的人之一。海因里希·馮·斯凱維伯恩想起自己的先祖,用腳踝踢踢馬腹,朝幻影發起了衝鋒。

「以騎士團和聖喬治的名義!」

白色獨角獸人立而起,黑色母馬翩翩起舞。一眼就能看出,發起攻擊的騎士海因里希讓女孩嚇了一跳。要不是突如其來的狂風將一小片迷霧吹離了湖面,天曉得後果會是怎樣。那道幻象在彩虹般的光彩中消失無蹤,就像四分五裂的石頭,或者說破碎的彩色玻璃。幻影消失了——獨角獸、母馬和那奇怪的女孩……

嘩啦一聲,海因里希·馮·斯凱維伯恩胯下的栗色馬躍進了湖水,隨後停下腳步,晃晃腦袋,噴了噴鼻息,咬起了嚼子。

哈索·普朗克控制住他那不情不願的馬,朝騎士走去。馮·斯凱維伯恩氣喘吁吁,雙眼像魚兒一樣凸出。

「聖厄休拉、聖寇杜拉和一萬一千名處女殉道者的骸骨啊……」哈索·普拉克勉強吐出這句話,「海因里希騎士閣下,剛才那是什麼?奇蹟還是啟示?」

「魔鬼的把戲!」馮·斯凱維伯恩喘息著說。他臉色蒼白,顫抖不止。「是黑魔法!巫術!該死的異教徒和惡魔的傑作!」

「我們最好離開這兒,騎士閣下。越快越好……我們離佩爾皮林沒多遠了,只要跟著教堂的鐘聲前進就好……」

在同一片森林的一座小山上,騎士海因里希最後一次俯視下方。風吹開了幾處迷霧,讓他看到了泛起漣漪的湖面。

一隻巨鷹在湖面上方盤旋。

「邪惡的異教國家,」海因里希·馮·斯凱維伯恩嘀咕道,「還有許多艱苦的任務等著我們:條頓騎士團的律法一定會將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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