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愛你,你的美麗令我歡喜,

「乖乖聽話,我親愛的,否則我將動用武力。」

「親愛的父親,父親啊,他抓住了我的身體!

「父親,赤楊之王握痛了我的手臂!」

——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

已行之事後必再行,已有之事後必再有。萬事皆有前例可循。

——科沃的維索戈塔

午後的悶熱籠罩了森林,方才的湖面深邃如玉,此時卻璀璨若金。湖面反射的陽光如此耀眼,希瑞只能抬起手,遮住流淚的雙眼。

她策馬飛奔穿過岸邊的灌木叢,驅使凱爾比踏入湖中,湖水沒過母馬的膝蓋。水面非常清澈,彩色湖底彷彿鑲嵌地板一般。就算坐在馬鞍上,希瑞也能看見馬兒投在湖底的影子,以及水草和貝殼。她看到一隻小螃蟹飛快地爬過鵝卵石。

凱爾比嘶鳴起來。希瑞猛拉韁繩,轉到淺水區域,但沒直接上岸。因為那邊的沙灘混雜著許多碎石,沒法走得太快。她指引母馬走到更靠近湖邊的位置,讓它踩在相對穩固的砂礫上。她讓馬兒小跑起來,但沒過多久,它就放慢了腳步。她吆喝一聲,用腳踝踢踢馬腹,讓它邁步飛奔。水花四處飛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彷彿熔化的白銀。

即便看到前方的高塔,她也沒放慢速度。她們彷彿在湖水中飛翔一般。換作普通的馬,腳步早就該慢下來了,但凱爾比的呼吸悠長又均勻,步伐依然迅捷而輕盈。

她們全速跑進庭院,馬蹄鐵踩在鵝卵石上,製造出響亮的雜訊。她拉緊韁繩,開始減速,突兀的動作讓馬蹄鐵在鵝卵石上打起了滑。她在等候於塔下的精靈正前方停了下來。馬頭幾乎碰到他們的鼻子。她看著兩個一向沉著冷靜的精靈本能地後退,感到十分滿足。

「別慌,」她不屑地說,「我不會撞上你們的!除非我想這麼干。」

精靈很快回到原位,神情也冷靜下來,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她。希瑞跳下——或者說飛下——馬鞍,眼中充滿挑釁的味道。

「精彩,」一位瓜子臉的金髮精靈從拱廊下的陰影里走出,開口道,「真是出色的表演,Loc''hlaith。」

當她走進雨燕之塔,發現自己身處春日花叢中時,他也是這麼稱呼她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給希瑞留下多少印象。

「我不是湖中女士,」她抗議道,「我在這裡只是個囚犯!而你們是牢房的看守!有什麼好否認的?」她把韁繩丟給一個精靈,「拜託!這匹馬需要刷洗身子,再喝些涼爽的水。好好照顧它!」

金髮精靈笑了。

「的確,」他看著將凱爾比牽向馬廄的精靈,「你被囚禁在這裡,遭到看守的殘酷虐待。簡直再明顯不過了。」

「這是他們自作自受!」她雙手叉腰,盯著他海藍寶石般澄澈的雙眼,「我對待他們就像他們對待我一樣。監獄就是監獄。」

「你真讓我吃驚,Loc''hlaith。」

「而你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蠢孩子。你甚至沒做過自我介紹。」

「抱歉。我的名字是克利凡·艾斯平·愛普·科曼·馬卡。我是個『艾恩·薩維尼』,也許你明白這代表什麼。」

「我明白,」她想掩飾自己的欽佩,但不小心失敗了,「代表你是位通曉者。一位精靈巫師。」

「可以這麼說。為方便起見,我會用『阿瓦拉克』這個化名,你也可以這麼稱呼我。」

「誰說我打算同你講話了?」希瑞皺起眉頭,「不管是不是通曉者,你都是看守,而我只是個……」

「囚犯,」他諷刺地替她說完,「你已經說過了。你也說過你遭受虐待了。你騎馬出遊無疑是因為我們的強迫,你背著劍是迫於壓力,而穿上那些衣服——比你剛來時那一身更新、更乾淨、更有品味的衣服——也是在接受懲罰。儘管條件惡劣,但你並未放棄。你用反抗回報我們的惡行。你還懷著巨大的勇氣,打碎了好幾面堪稱藝術品的鏡子。」

憤怒和羞愧讓她漲紅了臉。

「哦,」他匆忙補充道,「你想打碎什麼都沒問題。那些只是世俗之物——雖然它們由幾百年前的藝術家打造。你願意陪我去湖邊走走嗎?」

風吹了起來,稍稍緩解了她的窘迫。除此之外,高塔周圍的大樹也為她提供了蔭庇。湖水一片墨綠,茂盛的黃色睡蓮裝點著湖面,讓這裡彷彿一片草原。磯鷂粗聲鳴叫,搖晃著紅色的鳥喙,迅速躲避走來的二人。

「鏡子的事……」希瑞結結巴巴地說,腳跟陷進潮濕的砂礫,「我很抱歉。我當時很生氣。就是這樣。」

「哦。」

「他們無視我。我是說那些精靈。我跟他們說話,他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而他們跟我說話,又故意讓我聽不懂。純粹為了羞辱我。」

「你說起我們的語言非常流利。然而,」他平靜地解釋道,「它對你而言仍是外語。另外,你用的是漢·林格語,而他們用的是艾利隆語。這兩者的分別不算太大,但始終是有分別的。」

「你的話我就聽得懂。每個字都聽得懂。」

「我跟你說話時,用的就是漢·林格語——精靈在你們的世界用的語言。」

「那你們呢?」她轉過頭,「你們又來自哪個世界?我不是無知的孩童。我會在夜晚仰望天空,但那裡沒一個我認識的星座。這個世界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的歸宿。我來這裡只是個意外……我想出去,我想離開。」

她彎下腰,拾起一塊石頭,作勢要丟湖邊的磯鷂。但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於是停了手。

「每次我騎馬出去,」她憤憤不平地說,「總會回到這片湖和這座塔。無論我朝哪邊走,無論我改不改變方向,無論我做什麼,每次都會回到這片湖和這座塔。每次都會。我沒法離開這個地方。所以這兒就是個監獄。甚至不如窗上安著鐵欄杆的地牢。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這太羞辱人了。不管他們用的是不是艾利隆語,他們取笑我、蔑視我的時候,我都會生氣。別裝出一副從沒嘲笑和輕視過我的樣子。看到我生氣,難道你很吃驚嗎?」

「說實話,我很吃驚,」他瞪大了眼睛,「非常吃驚。」

她嘆了口氣,聳聳肩。

「我走進那座塔已是一個多星期前的事了。」她說著,努力保持冷靜,「我走出塔外,卻到了另一個世界。當時你坐在那兒,吹著長笛,等待我。你說我花了這麼長時間才來,讓你很意外。你先用我的名字稱呼我,接著又毫無道理地叫我湖中女士。然後你沒做任何說明就消失了。把我留在這座監獄裡。想怎麼說隨你的便,但我覺得這就是輕蔑和惡意。」

「才過了八天而已,吉薇艾兒。」

「哦,」她皺起眉頭,「這麼說我很走運?因為也有可能是八周?或者八個月?或者八……」

她閉了嘴。

「你偏離勞拉·朵倫實在太多了。」他平靜地說,「你失去了傳承,失去了與她血脈的聯繫。難怪他們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他們。你不但說話方式不同,思考的方式也不同——甚至到了天差地別的程度。八天還是八周又如何?時間並不重要。」

「我承認,」她怒氣沖沖地回答,「我不是什麼睿智的精靈,只是個愚蠢的凡人。對我來說,時間很重要,所以我會計算度過的每一天,甚至每個鐘頭。而我覺得,已經過去了很多天,以及更多個鐘頭。我不想要你們的任何東西,我不想要你解釋為什麼這片森林裡是春天,為什麼獨角獸棲息在這裡,也不在乎為什麼天上只有我不認識的星辰。我不在乎你如何得知我的名字,也不在乎我是如何來到這兒的。我只想要一樣東西——回家!回我的世界!回到思考方式跟我相似——跟我相同的人——身邊去!」

「你可以回到他們身邊。但得過一陣子。」

「我現在就想回去!」她喊道,「不是過一陣子,該死的!這兒的時間過得太慢了!為什麼我不能馬上離開?我是獨自而且自願來到這兒的!你有什麼權力把我扣在這兒?」

「你不是獨自來的,」他嚴肅地說,「也不是自願。是命運把你帶到這裡,我們只是稍稍幫了點兒忙。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即便以我們的時間標準來看,也是如此。」

「你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我們在這裡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毫不理會她的抗議,「而我們擔心的只有一件事——也許你到不了這兒。但你做到了。你印證了你的起源,你的血脈。這就代表你的歸宿是這裡,而不是Dh''oine那邊。你的確是勞拉·朵倫·愛普·希達哈爾的女兒。」

「我是帕薇塔的女兒!我根本不知道你們說的勞拉是誰!」

他遲疑了幾乎無法察覺的一瞬間。

「這樣的話,」他思忖道,「我還是解釋一下勞拉是誰比較好。但時間有限,所以我就在路上給你講述流傳最廣的說法吧。只不過,從你魯莽而輕蔑地對待你那匹馬,總是為難它的做法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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