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們繼續騎行,最後來到一座廣闊而美麗的湖邊,湖水清澈透明。在湖中央,亞瑟看到一條裹著白衣的手臂,高高舉起一把美麗的劍。

「看啊,那便是我說過的劍。」梅林伸手一指。

突然,他們看到一個女孩行走在湖面上。

「那個女孩是誰?」亞瑟問道。

「是湖中女士。」梅林回答。

——《亞瑟王之死》

托馬斯·馬洛禮爵士 著

這是片魔法之湖。這一點毋庸置疑。

首先,它坐落於魔法山谷庫姆·普卡的谷口。這座神秘的山谷終年被迷霧籠罩,以其魔力和神奇的現象而聞名。

其次,只要看一眼就夠了。

湖面呈深藍色,光滑如鏡,彷彿打磨過的青玉。湖中倒映著伊懷德法山脈的影子,比聳立在旁的高山本身更加秀麗。湖面方向吹來的涼風令人心曠神怡,任何事物都無法擾亂這莊嚴的寂靜——無論是魚兒濺起的水花,還是鳥兒的啾鳴。

騎士震驚地搖搖頭。他沒再沿著山脊繼續騎行,而是牽著馬走到湖邊,彷彿沉眠在深邃湖水下的魔力吸引了他。馬兒膽怯地踏在碎石之間,不時噴出鼻息,說明它也發覺了此地的魔法靈光。

到了岸邊,騎士下馬,握住公馬的韁繩,牽著它走向那片被湖水拍打的彩色卵石。

他跪了下來,鎧甲叮噹作響。他用雙手舀起湖水,驚動了像針一樣細小的魚苗。他緩慢而謹慎地喝著,冰涼的湖水麻痹了他的舌頭和嘴唇,讓他的牙齒隱隱作痛。

等他第二次俯身掬水時,有個聲音越過湖面,傳了過來。他抬起頭。馬兒嘶鳴一聲,代表它也聽到了。

他側耳聆聽。不,不是錯覺。他聽到了歌聲。唱歌的是個女人。或者說,是個女孩。

就像所有騎士一樣,他也聽著吟遊詩人的騎士故事長大。在故事中,唱歌或求救的女孩十有八九是誘餌,循聲而去的騎士將無可避免地遭到伏擊,下場往往便是悲慘的死亡。

但最後,還是好奇心佔了上風。騎士只有十九歲,非常勇敢,也非常愚蠢。他以前者著稱,又以後者聞名。

他確認自己的劍還在鞘中,然後牽著馬,沿著湖岸,朝歌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他沒走太遠。

岸邊散落著黑色的巨石,都被風與水打磨得閃閃發光,彷彿巨人玩耍後粗心遺忘的玩具。幾塊巨石沉在黑色的湖水之下。另外幾塊突出於湖面,小小的水花沖刷著石面,活像沉睡的海中巨獸的脊背。但大部分巨石都留在岸上,從岸邊直到森林邊緣。有些埋在沙子里,只露出一小部分,讓人忍不住想像這些石頭究竟有多龐大。

騎士聽到的歌聲就從巨石後方傳來。唱歌的女孩依然不見蹤影。他牽過馬,捂住它的鼻口,免得它發出嘶鳴或噴出鼻息。

女孩的衣服就放在平坦淺灘處的一塊巨石上,人則一絲不掛地站在齊腰深的水裡,一邊清洗身體,一邊放聲歌唱,潑灑著水花。騎士聽著她的歌聲,卻聽不懂歌詞。

但這不足為奇。

他敢用自己的腦袋打賭,這個女孩絕非人類——她苗條的身體、陌生的發色和奇怪的嗓音便是證明。他敢肯定,如果她轉過身,他一定會看到一雙杏仁狀的大眼睛;如果她撩起銀灰色的頭髮,他一定會看到一對尖耳朵。

她是仙境的居民,是位仙子,是妖精的一員。皮克特人和愛爾蘭人稱其為SidheDaoine,也就是「山嶺之民」。撒克遜人則稱之為「精靈」。

女孩暫時停止了歌唱,將脖子以下的部位浸入水中,開始喘息、怒吼和咒罵。但騎士沒上當。人人都知道,同人類一樣,仙子也會罵人。有人說,她們的髒話就像馬夫一樣下流。這種咒罵往往是某個惡毒把戲的開端,仙子們也正是以此聞名——比方說,將某人的鼻子變得像黃瓜一樣大,或將他的男性器官變得像豆子一樣小。

騎士對這兩個選項都沒什麼興趣,因此決定悄然離開。但馬匹暴露了他的行蹤。不是他自己的馬——他的馬仍被捂著口鼻,無法出聲——而是那位仙子的馬。它站在幾塊巨石中間,騎士方才沒能發現。此時此刻,漆黑的母馬踩踏著碎石,發出歡迎的嘶鳴。騎士的公馬搖搖頭,做出禮貌的回應。嘶鳴的迴音一直傳到湖水那邊。

仙子跳出水面,讓騎士一時間將美景盡收眼底。她縱身撲向放著衣服的石頭,但沒抓起衣服遮住身體,而是抄起一把劍,並以老練得驚人的動作拔劍出鞘。但仙子只將這姿勢保持了一瞬間,立刻又將鼻子以下的部位藏進湖水,只將握劍的手臂伸出水面。

騎士驚訝地眨眨眼,丟開韁繩,彎曲膝蓋,跪倒在潮濕的沙地上。他立刻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向您致敬,偉大的湖中女士。」他低聲說道,伸出雙手,「我很榮幸……無比榮幸……我願意接受您的劍。」

「我更希望你站起來,轉過身去。」仙子將下頜探出水面,「你能不能別再盯著我看了?能不能讓我穿上衣服?」

他遵命行事。

他聽到她離開湖水的嘩啦聲、衣物的沙沙聲,還有她將衣服套上潮濕身體時的抱怨聲。他忙著注視那匹黑母馬,它的毛皮鬆軟閃亮,就像鼴鼠的皮。它肯定血統高貴,跑起來快得像風。它毫無疑問是匹魔法馬,就像它的主人一樣,也是仙境的居民。

「你可以轉過來了。」

「湖中女士……」

「然後說清楚你是誰。」

「我是凱爾·貝尼斯的加拉哈德,亞瑟王座下騎士。吾王是卡米洛特之主,夏之王國的統治者,同時也是杜姆諾尼亞、德芬特、波伊斯、德維德……」

「還有泰莫利亞?」她插嘴問道,「瑞達尼亞、利維亞、亞甸?以及尼弗迦德?你打算說的地名里包括這些嗎?」

「不。我從未聽過這些地方。」

她聳聳肩。她手裡除了那把劍,還有一雙靴子,和一件洗過又擰乾的襯衣。

「我想也是。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他驚訝地回答,「是五朔節後的第二個滿月……您……」

「我叫希瑞。」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後扭動肩膀,換了個能讓貼在皮膚上的衣服幹得更快的姿勢。她說話時帶著陌生的口音,還有雙綠色的大眼睛……

她本能地拂開濕漉漉的頭髮,騎士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不光因為她的耳朵和普通人類一樣,與精靈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更因為她臉上那道長長的醜陋傷疤。她受過傷。但仙子怎麼可能受傷?

她注意到他驚訝的視線,於是眯起眼睛,皺起鼻子。

「沒錯,是傷疤!」她帶著明顯的口音回道,「你幹嗎這麼害怕?傷疤對騎士來說有這麼罕見嗎?有這麼丑嗎?」

他緩緩掀起鏈甲的兜帽部分,用雙手拂開頭髮。

「對騎士當然不算罕見。」他用年輕氣盛的口氣說道,露出一道從太陽穴延伸到下巴、才剛剛癒合的傷疤,「而醜陋的疤痕恰恰是榮譽的象徵。我是加拉哈德,凱爾·貝尼斯的領主,我父親是蘭斯洛特,母親是佩萊斯王之女伊蓮恩。這道傷疤出自『殘酷的』布里烏尼斯刀下,他因欺侮女性而聲名狼藉,但我在一場公平決鬥中擊敗了他。我很榮幸能從您手中接受這把劍,湖中女士……」

「什麼?」

「這把劍,我很樂意接受。」

「這是我的劍。我不允許任何人碰它。」

「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湖中女士總會……從水中現身,將她的劍贈予別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

「我明白了。」最後她說,「好吧,畢竟世界不同,風俗也不同。抱歉,加拉哈德,或者愛誰誰吧,但我不是你聽說過的什麼女士。我不會贈予你任何東西,更不會允許你搶走它。這點我得跟你解釋清楚。」

「可是,」他壯著膽子開口,「您的確來自仙境,對吧,女士?」

「我……」她停了一下,綠色的雙眸彷彿注視著時間與空間的深淵,隨後再次開口,「我來自利維亞,來自與之同名的城市,來自洛赫·艾斯卡洛特湖邊。我坐著小船來到此地。這裡霧氣很重,我看不清視野邊緣的湖岸。後來我聽到嘶鳴聲。凱爾比……我的母馬跟著我來了。」

她把濕透的襯衣鋪在一塊石頭上。騎士又吃了一驚。襯衣經過清洗,但洗得不夠乾淨。他能看到殘留的血跡。

「河水把我帶到這兒。」女孩續道。她沒發現他在看什麼,或者假裝沒發現。「河水和獨角獸的魔法……你們怎麼稱呼這座湖?」

「我不知道,」他承認,「格溫內斯有很多湖……」

「格溫內斯?」

「當然。那邊是伊懷德法山脈。如果你讓山脈位於你的左邊,然後穿過森林,走上兩天的路,便會抵達戴納斯·戴勒烏,然後是凱爾·達薩爾。還有那條河……離這兒最近的河……」

「河的名字不重要。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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