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眼睛很大,是為更清楚地看見你。」狼信誓旦旦地說,「我手很大,是為更熱情地擁抱你!我身上哪兒都很大,很快你就會發現我所言不虛。你幹嗎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小姑娘?你為什麼不回答?」

女術士微微一笑:「因為我要給你個驚喜。」

——《驚喜》,選自《童話與民間故事》

佛羅倫斯·德蘭諾伊著

女學徒一動不動地站在高階女祭司面前,挺直脊背,身體緊繃,默然不語,面孔微微發白。她們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任何細節都沒有遺漏。她們穿著旅行用的灰色男裝,暖和但相對寬鬆的外套,舒適的精靈靴。她們改變了髮型,剪短了頭髮,以免影響工作,也方便在必要時日夜兼程地趕路。她們的小背包里只裝了食物與旅行必需品,其他一切都會由她們志願加入的軍隊提供。

兩個女孩表情平靜。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但特莉絲·梅利葛德注意到她們的手和嘴唇在微微發抖。

風吹過神殿庭院里光禿禿的樹枝,枯葉飄落到地面上。天空呈現靛青色,空中飄揚著雪花。人們甚至能聞到風雪的味道。

南尼克打破了沉默。「你們都分配到任務了嗎?」

「我還沒有。」尤妮德低聲道,「我要到維吉瑪附近的營地過冬。宣傳專員說,有幾支傭兵部隊會從北方過來,開春前一直駐紮在那裡……我要擔任那些部隊的軍醫。」

「我接到了任務,」愛若拉二世露出蒼白的微笑,「充當軍醫米洛·范德貝克的助手。」

「我相信你們不會讓我蒙羞的。」南尼克用嚴厲而關切的眼神看著兩位見習女祭司,「不會讓我,讓神殿,或讓偉大的梅里泰莉女神之名蒙羞。」

「當然不會,嬤嬤。」

「記得,每天要睡足。」

「是,嬤嬤。」

「你們會從起床一直忙到睡覺,每天都要照料傷者,難以入眠。你們會開始懷疑,不敢面對痛苦和死亡。然後你們會發現,用麻醉藥和興奮劑可以幫助逃避。所以千萬小心。」

「我們知道,嬤嬤。」

「戰爭、恐懼、謀殺和鮮血……」高階女祭司的目光刺穿了二人,「會讓人道德淪喪,而對某些人來說,這些更是強有力的春藥。你們這些小毛孩現在是不會明白的。所以,答應我要謹慎行事。如果真發展到那一步,務必記得避孕。如果你們真有誰中了彩,千萬別去找那些庸醫和村婦!去找神殿。能找到女術士就更好了。」

「我們知道,嬤嬤。」

「就這樣吧。是時候為你們祝福了。」

她把手輪流放在她們頭上,擁抱並親吻她們。尤妮德吸了吸鼻子。愛若拉二世開始哭泣。南尼克的雙眼也閃現出淚光,但她哼了一聲。「別這麼誇張,」她語氣尖銳,甚至帶上了怒意,「不過是上一次戰場而已。你們會回來的。帶好你們的東西,再會啦。」

「再會,嬤嬤。」

她們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神殿,再也沒回頭。高階女祭司南尼克、女術士特莉絲·梅利葛德,以及抄寫員雅爾,目送兩個女孩漸行漸遠。

雅爾意味深長地咳嗽一聲。

「怎麼?」南尼克斜眼看著他。

「您同意了!」年輕人滿懷怨氣地嘟囔道,「您同意兩個姑娘報名參軍!可我呢?為什麼我不行?難道我就該躲在房間里,繼續翻閱發霉的羊皮紙?我一不是殘廢,二不是懦夫!連女孩子都上了戰場,我卻要留在神殿里。簡直是恥辱……」

「這兩個姑娘,」高階女祭司打斷他,「把青春歲月都用在學習治療和照料傷患上了。她們上戰場,不是出於愛國心或對冒險的熱衷,而是因為有數不清的傷員和病患需要她們照顧。山一樣多的工作,夜以繼日的忙碌!尤妮德、愛若拉、米爾菈、凱蒂、普露恩、黛博拉,還有其他姑娘們,是神殿對這場戰爭的貢獻是作為社會一部分的神殿對社會的貢獻。我們為軍隊和戰爭貢獻的是訓練有素的醫務專家。雅爾,你明白嗎?是專家!不是送去屠宰的牲口!」

「所有人都入伍了!只有懦夫才會留在家裡!」

「又在說蠢話,雅爾。」特莉絲尖銳地說,「你什麼都不懂。」

「我想上戰場……」年輕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我想……拯救希瑞……」

「天哪!」南尼克諷刺地說,「騎士急著想去救他的公主,騎著白馬……」

女術士的目光讓她沒再說下去。

「好了,這個話題說得夠久了,雅爾。」女祭司的眼神幾乎粉碎了年輕人的心,「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同意的!回去讀書!學習。你的未來是研究科學。走吧,特莉絲,別再浪費時間了。」

祭壇前面鋪著一塊帆布,上面放著一把骨梳、一枚廉價的小戒指、一張破舊的書皮、一條褪色的藍腰帶。愛若拉一世——擁有預言能力的女祭司——朝那些物件俯下身。

「別急,愛若拉。」坐在她身旁的南尼克提醒道,「慢慢集中精神。我們不要一瞬間的預言,不要有數千種解讀方式的謎語。我們要的是畫面。一幅清晰的畫面。接納這些物件的靈光吧,它們都聽希瑞說過話,被希瑞碰觸過。接納靈光。慢慢來。別著急。」

神殿外,狂風呼嘯,雪花飛舞。殿頂和庭院很快便會被雪花覆蓋。今天是十一月十九日。滿月。

「我準備好了,嬤嬤。」愛若拉一世用悅耳的聲音說道。

「開始吧。」

「等等。」特莉絲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脫下栗鼠皮外套,「稍等一下,南尼克。我想跟她一起進入恍惚狀態。」

「這很危險。」

「我知道。但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我欠她的。希瑞……我愛她,就像愛我的小妹妹。在科德溫,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女術士的聲音變得哽咽。

高階女祭司搖了搖頭。「你跟雅爾一樣,一心只想著救人。你們盲目又倉促,不知該去哪裡,又該怎麼去。但雅爾只是個幼稚的小夥子,你卻是個成年人,按理說還是個睿智的女術士。你本該明白,就算你進入恍惚狀態也幫不了希瑞。你這麼做只會讓自己受傷。」

「我要陪愛若拉一起進入恍惚狀態。」特莉絲咬著嘴唇,重複道,「請允許我這麼做,南尼克。順便問一句,我能有什麼危險?癲癇發作嗎?就算真是那樣,你也能幫我脫離恍惚。」

「危險在於,」南尼克慢吞吞地說,「你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特莉絲突然想到了索登山,不禁滿心恐懼。我死在那裡。我被埋葬在那裡,名字刻到了黑曜石紀念碑上。那座山和那塊墳墓將永遠紀念我的存在。

我知道。因為有人向我預言過。

「我已經下決心了。」她的語氣沉著又有耐心。她站起身,用雙手將漂亮的頭髮攏到頸後。「開始吧。」

南尼克跪在地上,額頭抵住交疊的雙手。

「那就開始吧。」她輕聲說,「做好準備,愛若拉。在我身邊跪下,特莉絲,牽住愛若拉的手。」

神殿外,黑夜已然降臨。風聲呼嘯,雪花飄落。

在南方麥提那王國的阿梅爾山脈彼端,名為「百湖」的鄉村地帶,距艾爾蘭德的梅里泰莉神殿直線距離五百里的地方,漁夫戈斯塔從噩夢中驚醒。醒來後的戈斯塔記不清噩夢的內容,但那詭異的不安感讓他無法再次入眠。

內行的漁夫都知道,只有在湖面初次冰封時才能釣到鱸魚。

今年的冬天來得意外地早,卻又特別喜歡惡作劇,像漂亮女人一樣喜怒無常。剛過萬聖節的十一月初,過冬的準備尚未完成,初霜和初雪便像狡猾的竊賊一樣悄然而至,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湖面被一層薄冰覆蓋,到了十一月中旬,冰面似乎已能承受成年人的重量了,但難以捉摸的冬天卻又突然撤走了——秋天回來了,雨水軟化了冰面,然後一股溫暖的南風越過湖岸,融化了冰雪。活見鬼,當地人心想,冬天到底來了還是沒來?

這種天氣持續了三天,冬天便再次駕臨。這次沒有雪花,卻裹挾著刺骨的寒霜。一夜過後,屋檐滴下的水溜便成了尖銳的冰柱。鴨子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凍在了水塘里。

森特洛克的湖泊呻吟著化成了堅冰。

出於安全起見,戈斯塔等了一整天,才從閣樓取出裝有釣魚器具的箱子,將盒子的皮帶挎在肩上。他往靴子里塞了稻草,穿上毛皮外套,帶好冰鎬,匆忙趕往湖邊。

眾所周知,只有湖面初次冰封時才能釣到鱸魚。

這次的冰很堅硬,戈斯塔踩上去時,它微微彎曲,發出細小的噼啪聲,但穩穩地撐住了他。戈斯塔毫無顧忌地在冰面上行走,用冰鎬砸出個窟窿,然後坐在箱子上,用馬鬃製作的魚線纏上一根松木短枝,將魚鉤系在魚線上,放進水裡。魚鉤才剛落下,魚線還沒繃緊,第一條半碼長的鱸魚就咬了鉤。

一個小時過去了,躺在冰洞旁邊、生有綠色斑紋與血紅色魚鰭的鱸魚已有五十條。戈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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