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讓不幸者承受痛苦,是件正確的事。他們蒙受的痛苦與羞辱,皆是自然規律的結果。而要實現自然的目的,就需要有承擔痛苦的人存在,也需要一群以施虐為樂的人。這樣的事實,終將蓋過暴君或惡徒靈魂中的良心譴責。他們無需克制,反而應當大膽地將想像中的種種行徑付諸實施,因為這才是自然之聲給他們的暗示。

將我們導向邪惡的,正是自然不為人知的啟示。由此看來,自然的本質便是邪惡。

——多拿尚·阿勒馮瑟·馮索瓦·德·薩德侯爵

牢門開啟又關閉,發出響亮的哐當聲,將斯卡拉姐妹中的妹妹從熟睡中喚醒。她姐姐坐在桌邊,正在刮碗底的最後一口麥片粥。

「出庭還順利吧,肯娜?」

又名「肯娜」的喬安娜·瑟爾伯尼一言不發,坐在床上,雙肘撐著膝蓋,雙手按住額頭。

小斯卡拉打個呵欠,又打了個響嗝,放了個響屁。對面的床上,柯霍特含糊地嘟囔一句什麼,翻了個身。他生氣的原因是肯娜、斯卡拉姐妹,外加全世界。

在一般的牢房裡,犯人通常會按性別分開關押,但在軍事要塞不行。當年,費格斯·瓦·恩瑞斯皇帝頒布了解放女性的法令,宣布女性在帝國軍隊中擁有與男性同等的權利,並要求在所有場所、所有方面都實行男女平等,不允許任何例外,或讓任何一方享有特權。從那以後,軍事要塞的牢房就變成了男女混用。

「所以呢?」大斯卡拉問道,「他們會放了你嗎?」

「這就是所謂的正義,」肯娜依然雙手抱頭,語帶苦澀,「他們不絞死我就算我走運了。見鬼!我說的全是實話,什麼都沒隱瞞——好吧,幾乎沒有隱瞞。可那些雜種從一開始就當我是瘋子,說我是不值得信任的犯罪分子,最後還指控我參與密謀,打算造反……」

「造反?」大斯卡拉不懂裝懂地搖搖頭,「如果跟造反有關,那你就完蛋了,肯娜。」

「說得好像我不知道似的。」

小斯卡拉用力伸個懶腰,大聲打個呵欠,動作和聲音就像一頭豹子。她從上鋪跳下來,精力十足地踢開一隻擋道的凳子,又往凳子旁邊的地板上吐了口唾沫。柯霍特嘟囔一聲,但沒敢再多說什麼。

柯霍特很生肯娜的氣。但他害怕斯卡拉姐妹。

三天前,肯娜被關進這間牢房。她很快就發現,柯霍特對「女性解放」和「男女平等」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到了半夜,他用毛毯蓋住肯娜的上半身,打算好好利用一下她的下半身。如果對方不是個靈能師,恐怕他已經得手了。肯娜強行滲透進柯霍特的大腦,讓他像狼人一樣放聲哀號,又像被狼蛛咬了似的爬來爬去。出於純粹的報復心理,肯娜用傳心術強迫他趴在地上,用腦袋猛撞牢房的金屬門。可怕的噪音驚動了守衛。他們推開牢門,痛揍了柯霍特:用木棍抽了他整整五棍,還踢了他好幾腳。總而言之,柯霍特沒能找到他期待的樂子,所以很生肯娜的氣。但他沒有復仇的膽量,因為第二天,斯卡拉姐妹也被關了進來。這下女性的比例佔了上風,更重要的是,肯娜發現,這對姐妹對男女之事的看法和柯霍特很相似,只是在她們眼裡,性別對應的角色應該顛倒過來。小斯卡拉用捕食者的目光盯著柯霍特,清晰無誤地展示出自己的慾望,她姐姐則放聲大笑,還快活地搓著手。最後柯霍特睡覺時都只能抱著木頭板凳,好在必要時維護自己的尊嚴。如果真的出事,他守住貞操的可能性極為渺茫。斯卡拉姐妹在正規部隊服過役,是上過好多次戰場的老兵。如果她們真想強暴或侵犯他,他就算抱著斧子也無濟於事。好在肯娜確定,這對姐妹只是在開玩笑。好吧,是幾乎確定。

斯卡拉姐妹之所以進牢房,是因為她們毆打了一名軍官。柯霍特則捲入了一起牽涉高層人士的戰利品侵吞案,正在等待出庭受審。

「你完蛋了,肯娜。」大斯卡拉重複道,「你蹚的渾水很深啊,都淹到脖子了。因為你沒發現,這是場政治遊戲!」

「呸!」

大斯卡拉看著她,不知該如何理解這個單音詞。肯娜轉過頭去。

我不會說出我在法庭上隱瞞了什麼,她心想,我也知道自己捲入了什麼遊戲。至於何時知道又是怎麼知道的,別指望我會告訴你。

「你這就叫貪心不足蛇吞象。」小斯卡拉睿智地說。雖然在肯娜看來,她根本沒聽懂她們的對話。

「那位辛特拉公主怎麼樣了?」大斯卡拉不依不饒地問,「你們找到她了,對吧?」

「找到……可以這麼說吧。今天幾號?」

「九月二十二。明天是秋分日。」

「哈,真巧。到了明天,這事就剛好過去一年了……一年……」

肯娜躺在床上,雙手交扣在脖子後面。斯卡拉姐妹沉默下來,以為她會開始講故事。

不會的,我的姐妹花,肯娜看著上鋪床板背面的塗鴉和字跡。我不會講故事的。不是因為柯霍特會把我出賣給該死的法官,不是因為我想當什麼污點證人。我只是不想再提。我不想再去回憶。

我不想再回憶一年前的事……在克萊蒙特,邦納特從我們手上逃脫以後的事。

我們晚到了兩天,她回憶起來,而他早已蹤跡全無。沒人知道賞金獵人去哪兒了。我是說,沒人,除了商人霍溫納赫。但霍溫納赫不肯跟我們或史凱倫說話,甚至不願意放我們進他的宅邸。他只派個僕人見我們,說他沒時間會客。灰林鴞大生悶氣,可我們還能怎麼辦?我們身處艾賓,沒有任何許可權,單憑這幾個人也對付不了霍溫納赫,因為他在克萊蒙特鎮有一支私人部隊。我們不能挑起戰爭……

波利亞斯·穆恩四處打探,達克瑞·希利凡特和奧拉·哈希姆嘗試賄賂,提爾·艾克拉德用了精靈魔法,而我負責讀心和聆聽,但這一切收效甚微。我們只知道邦納特是從南門離開城鎮的。而在他離開之前……

南門附近的集市上有座小小的祭壇。離開克萊蒙特之前,邦納特用鞭子把法爾嘉驅趕到祭壇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包括周圍的祭司,他叫嚷著要讓她知道誰才是主人和所有者。他說他想抽哪兒就抽哪兒,願意的話,他可以把她活活抽死,因為沒人敢來插手,沒人會幫助她,無論是人還是神。

小斯卡拉抓著鐵欄杆,看向窗外。大斯卡拉還在吃碗里的麥片粥。柯霍特抱起凳子,躺在床上,用毛毯蓋住自己。

他們聽到衛兵室的警鈴聲,還有牆頭哨兵的呼喊……

肯娜翻個身,面沖牆。

幾天後,我們相遇了,她心想。我和邦納特面對面。我看著他那對不似人類的死魚眼。從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他只在想一件事:怎樣毆打那個女孩。然後我窺探了他的思想……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那感覺就像把腦袋伸進了敞開的墓穴……

這事發生在秋分日。

而在前一天,九月二十二日,我發現有人隱去身形,混進了我們中間。

皇家驗屍官史提芬·史凱倫聆聽她的講述,一次也沒插嘴。但肯娜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

「再說一遍,瑟爾伯尼。」他慢吞吞地說,「再說一遍,我怕自己聽錯了。」

「驗屍官大人,」她低聲道,「你要假裝生氣……好像我提出一項請求,被你嚴詞拒絕了。至少讓人看起來是這樣。我沒弄錯,這點我敢肯定。至少在過去的兩天里,有個隱形的密探正在我們周圍打轉。」

不得不承認,灰林鴞是個聰明人,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瑟爾伯尼,我不同意。」他大聲說道,但語氣和動作沒那麼誇張,「紀律是一視同仁的。沒有例外。我不同意!」

「聽我說完,驗屍官大人。」肯娜說。她沒有灰林鴞的表演天賦,但這種時候,猶豫不決和不自然的語氣反而更可信。「至少聽我說完……」

「說吧,瑟爾伯尼!但請簡明扼要!」

「對方刺探我們已經兩天了。」她喃喃說著,裝作在低聲下氣地闡述理由,「從克萊蒙特開始。他偷偷跟在我們後面,來到我們的營地,在人與人之間穿行,刺探我們的情報。」

「該死的密探?」史凱倫用不著假裝憤怒或嚴厲,他的聲音已經氣得發抖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昨天你在旅店門口向希利凡特先生下命令時,有隻睡在長椅上的貓突然嘶叫起來,它折起耳朵,全身毛髮倒豎。當時我沒懷疑,因為還有別人在場……然後我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段奇怪的思緒,來自另一個人的頭腦。當我們自己人思考時,思緒總是熟悉又平常,但那段思緒又古怪又陌生,驗屍官大人,就像有人突然大喊大叫一樣……於是我專心聆聽,終於發現了他。」

「你一直都能感覺到他?」

「不是一直。他有某種魔法防護手段。我只能在近距離感覺到他,還不是每次都可以。所以我們必須繼續偽裝,因為我不清楚他是否正躲在附近。」

「別驚動他。」灰林鴞惡狠狠地說,「千萬別驚動他。我要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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