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們離開著名的古城艾森嘉德,朝南旅行十六里格,來到名為「百湖」的鄉村地帶。站在高處俯瞰,你能看到許多湖泊組成的奇妙圖案,真可謂鬼斧神工。精靈嚮導阿瓦拉克要我們在其中尋找一片「苜蓿葉」我們的確找到了。但我們發現,組成該圖案的湖泊並非三座,而是四座,其中一座呈由南至北的橢圓形,就像苜蓿的葉柄。這座湖如今名為塔恩·米拉,周圍是片黑色的森林,其北部邊緣便能看到那座神秘的塔樓——雨燕之塔。在精靈語中,它又叫托爾·吉薇艾兒。

但在那一天,我們只看到了霧氣。沒等我們向阿瓦拉克問起那座塔的事,他就擺手命令我們安靜,然後說了下面這段話:「抱持希望,等待吧。希望會伴隨光明與預言歸來。留意這無邊無際的水面吧,你們將看到帶來吉兆的信使。」

——《行走在魔法之徑與魔法之地》

拜維德·巴克胡森著

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胡言亂語。塔恩·米拉湖的遺迹早就經過全面勘察。與拜維德·巴克胡森的聲明相反,其中並無魔法留存,因此絕不可能是傳說中的雨燕之塔的遺址。

——《魔法藝術》第十四期

「他們來了!來了!」

葉妮芙用雙手緊緊按住被風吹亂的潮濕頭髮,挪到欄杆邊,把路讓給那群跑下台階沖向海灘的女人們。西風勁吹,海浪拍打著岸邊,發出雷霆般的響聲。岩石的縫隙間一次次升起白色的噴泉。

「來了!他們來了!」

站在阿德·史凱利格島最大的堡壘凱爾·卓的高層露台上,整片群島幾乎盡收眼底。位於正前方海峽對岸的是安·史凱利格島,該島南部低矮平坦,北側則是深邃的峽灣。左方遠處是綠意盎然的史派克魯格島,其獠牙般的輪廓與險峻的峭壁屹立於波濤之上,山頂遮蔽在雲層之間。右方能看到烏德維克島的懸崖,以及聚在那裡的海鷗、海燕、鸕鶿和塘鵝。在烏德維克島後方,圓錐狀的印達斯費爾島依稀可見,這是群島中最小的島。如果有人爬到凱爾·卓的塔樓頂上,望向南方,就能看到孤零零的法羅島。它遠離其他小島,聳立於水上,活像一條躍出平坦海面的大魚的脊背。

葉妮芙來到下層的露台,在一群女人中間停下腳步——她們顧忌自己的尊嚴與地位,沒法跑到海灘上,混入興奮的人群。從這裡看去,淤泥堆積的海港漆黑而醜陋,就像海蟹背上的殼。

在阿德·史凱利格島與史派克魯格島之間的海峽里,接二連三出現了龍船。紅白相間的風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掛在船側的青銅盾牌也閃閃發亮。

「最前面的是『鳴角號』,」一名女子講解道,「然後是『芬里斯號』……」

「後面是『魴號』,」另一名女子用激動的語氣附和道,「接著是『德拉科號』……再後面是『哈弗路號』……」

「『安格希拉號』……『塔瑪拉號』……『達里亞號』……不對,那是『斯考佩納號』……『達里亞號』不見了。『達里亞號』不見了……」

有位將金髮梳成粗辮子的年輕孕婦用雙手捧著大肚子,呻吟一聲,臉色灰白地暈倒在露台地板上,就像脫開掛鉤的破爛窗帘。葉妮芙立刻跑到她身邊,雙膝跪地,十指按住女子的腹部。她高聲念出一句咒語,壓制住孕婦的痙攣和顫抖,並加固了子宮和胎盤組織,因為它們隨時可能有撕裂。出於安全考慮,她對胎兒施展了安撫咒——她能感覺到它正在踢打母親的肚子。

葉妮芙給了那女子的臉一巴掌,把對方打醒,免得繼續浪費魔力。「把她搬走。動作小心點兒。」

「真是個傻瓜……」一個上年紀的女人說,「總愛胡思亂想……」

「太傻了……也許她男人還活著,正在另一條船上……」

「多謝你幫忙,女術士大人。」

「把她搬走。」葉妮芙重複道,站起身子。她發現自己的裙子接縫崩開了,差點吐出一句罵人話。

她站在下層露台上。龍船一條接一條靠岸,士兵們也紛紛登陸——都是些留著大鬍子,身上掛滿武器的史凱利格狂戰士。好多人身上綁著白色繃帶,不少人必須靠戰友攙扶才能步行,還有些只能讓人抬著。

聚在岸邊的女人開始尋找各自的男人。運氣好的幸福得大呼小叫,運氣不好的則會暈倒。還有些女人轉身離開,腳步緩慢而平穩,沒有半句埋怨。她們偶爾也回頭張望,希望「達里亞號」紅白相間的船帆會出現在海峽中。

但「達里亞號」始終不見蹤影。

在那些紅髮男人中間,葉妮芙看到了高大的史凱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他是最後一批走下「鳴角號」的。伯爵發號施令,確認各種事項。兩個女人看著他,一個亞麻發色,另一個則是黑髮。她們流著淚,但那是幸福的眼淚。等伯爵終於確認一切都安排妥當,他走向那兩個女人,熱情地擁抱她們,送上親吻。然後他抬起頭,認出了葉妮芙。他的雙眼像銅碟子一樣閃閃發亮,晒黑的臉頰像礁石一般冷硬。

他知道了,女術士心想。消息傳得真快。我昨天剛在史派克魯格島後面的海峽被漁網抓住,歸途中的伯爵就收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會在凱爾·卓見到我。

但他靠的是魔法,還是信鴿呢?

他緩緩朝她走來,渾身散發著海水、海鹽、焦油和疲憊的味道。她注視著他明亮的雙眼,耳畔立刻響起狂戰士的咆哮聲、盾牌的碎裂聲、刀劍與斧頭的交擊聲、死前的哀號聲,以及從著火的「達里亞號」上跳海之人的慘叫聲。

「溫格堡的葉妮芙。」

「史凱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她朝他微微欠身。

他卻沒回禮。不妙。她心想。

他看到她身上的瘀青——那是船槳敲打留下的痕迹——臉色再次冷硬起來。他嘴唇發顫,有那麼一瞬間,她看到了他的牙齒。「無論誰打了你,那人都將付出代價。」

「沒人打我。被樓梯絆的。」

他認真地看著她,聳了聳肩。「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我也沒時間派人調查。現在聽好我要說的話。仔細聽,因為我只會跟你說這些。」

「我在聽。」

「等到明天,有人會用龍船送你去諾維格瑞。到了那裡,他們會把你移交給市政府,然後是泰莫利亞或瑞達尼亞政府——誰先到誰先得。我知道,他們兩邊都想跟你談話。」

「就這些嗎?」

「差不多了。只不過,我有責任向你說明。史凱利格群島經常庇護遭受法律迫害之人,對那些想靠勞作、勇氣、犧牲和鮮血償還債務的人來說,史凱利格群島從來不缺選擇與機遇。但你不同,葉妮芙。也許你有這樣的期待,但我不會給予你政治庇護。我痛恨你這種人。因為你們為了權勢就掀起動亂,認為自身的利益高於一切,勾結敵人,還背叛了自己應當服從、更應感激之人。我恨你,葉妮芙。你和你的尼弗迦德密友在仙尼德島謀劃叛亂時,我的龍船正在阿特里。我的小夥子們正在支援那裡的起義軍。我手下的三百人正在對抗兩千黑甲軍!勇氣與忠誠理應得到獎賞,而邪惡與背叛必須受到懲罰!我該怎麼獎賞犧牲的人?用紀念碑嗎?用刻在方尖碑上的銘文嗎?不!我會用別的方式獎賞那些光榮的死者。他們的鮮血,流進阿特里沙丘的鮮血,將用你的血來彌補,葉妮芙,用你流淌在斷頭台上的血。」

「我是無辜的。我沒參與威戈佛特茲的陰謀。」

「你可以把證據拿給法官看。我不會評判你。」

「豈止評判,你連刑罰都安排好了。」

「話說得夠多了!我說了,明天黎明,就會有人給你戴上鐐銬,送你去諾維格瑞,出席王家法庭,接受公正的審判。而現在,你要向我保證不會使用魔法。」

「如果我拒絕呢?」

「我們的巫師馬爾闊德在仙尼德島遇害了。我們現在沒有巫師,沒法控制你。但你要明白,史凱利格最優秀的弓手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你。哪怕你做出一個可疑的手勢,他們都會放箭。」

「好吧。」她點點頭,「我保證。」

「非常好。謝謝。再會了,葉妮芙。明天我不會給你送行的。」

「克拉茨。」

他轉過身。「什麼事?」

「我一點兒也不想坐船去諾維格瑞。我沒時間向迪傑斯特拉證明我的無辜。也許對方已經準備了如山鐵證,也許我被捕後會突然死於腦出血,或在監獄裡以驚人的方式自殺。我不能浪費時間,也沒法承擔風險。我沒法解釋為什麼不能,但我不會去諾維格瑞的。」

他盯著她看了很久。

「你不會去諾維格瑞?」他重複一遍,「你憑什麼這麼想?就因為我們有過一段?你別指望了,葉妮芙。已經過去的事,早就不作數了。」

「我知道。我也沒指望什麼。但我不會去諾維格瑞的,伯爵,因為我要趕去急需我幫助的人身邊——我發過誓永遠不會拋棄和丟下的人。而你,克拉茨·安·克萊特,史凱利格伯爵,將會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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