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眾所周知,獵魔人會受到痛苦、折磨與死亡的威脅。而在面對這類感受時,他們自己的內心卻會湧現出墮落的喜悅,就像正派的敬虔之人在他的新婚之夜給妻子播種時一樣。由此我們得出結論:獵魔人是違反自然的生物,是卑劣而邪惡的敗類。他們全都來自最污穢、最黑暗的地獄深淵,因為只有魔鬼才會因痛苦和折磨而欣喜快樂。

——《怪胎,或對獵魔人的描述》

作者不詳

他們離開通往奈維山谷的道路,改走捷徑,穿過群山,在路況允許的前提下儘可能加快速度。這條小徑崎嶇狹窄,周圍滿是奇形怪狀的岩石,色彩各異的苔蘚和地衣覆蓋著石面。他們在兩面垂直的山崖間穿行,時而看到或大或小的瀑布。他們騎馬穿過峽谷和溪谷,越過橫跨裂口的小橋,急流在下方遠處泛起白色的泡沫。

稜角分明的戈爾貢山似乎就高聳在頭頂,但他們看不到魔鬼山峰的最高點——覆蓋天空的雲朵和霧氣將其徹底遮住了。這裡是典型的山脈氣候,僅僅幾個鐘頭,天氣就會變壞,下起令人惱火的毛毛雨。

等到夜晚降臨,三人用急切的目光尋找牧人的小屋、廢棄的羊圈,哪怕是個山洞也好,只要能讓他們躲雨和過夜就行。

「雨好像停了。」安古藍的語氣滿懷希望,「現在只是積水從屋頂的破洞滴下來而已。到了明天,只要運氣好,我們就能趕到貝哈文,在鎮子附近找間畜棚或者穀倉過夜。」

「我們不騎馬進城嗎?」

「絕對不行。騎馬的陌生人太打眼。夜鶯在城裡有很多眼線。」

「但我們的計畫就是拿自己當餌……」

「不行。」她打斷道,「這計畫很爛。我們一起行動只會惹人懷疑。夜鶯是條狡猾的狗,我被捕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他耳中了。如果夜鶯有所猜疑,那個半精靈也會知道。」

「那你的建議是?」

「我們繞過鎮子,去東邊的杉斯雷托谷口。那邊有幾座鐵礦,我有個朋友在其中一個礦井裡。我們去拜訪他一下。誰知道呢,如果運氣好,走這一趟肯定不冤。」

「你能說得再清楚點嗎?」

「等明天,到了礦井再說。現在說會招來霉運的。」

卡西爾將幾根樺木枝丟進火堆。雨已下了一整天,別的木材根本沒法燃燒。但樺木枝儘管沾滿雨水,卻在發出幾聲「嗞啦」後,隨即燃起猛烈的藍色火焰。

「安古藍,你是哪裡人?」

「辛特拉人。那是個海邊王國,就在雅魯加河口。」

「我知道辛特拉在哪兒。」

「既然知道這麼多,還問我幹嗎?你好像對我很感興趣?」

「這麼說吧,是有一點兒。」

他們沉默不語。火堆噼啪作響。

「我母親,」安古藍盯著火焰,終於開口,「是辛特拉的貴族,出身高貴。她的家族紋章上有隻貓鼬。我很想拿給你看——我母親給了我一條刻著那隻蠢動物的吊墜——可我賭骰子把它輸掉了……反正那個狗屎一樣的家族也拋棄了我,據說因為我母親跟平民有染——大概是個馬夫——也就是說,我是個私生子,是家族的恥辱、榮譽的污點。所以他們把我送到某個關係很遠的姻親那裡,那家人可沒什麼畫著貓啊狗啊的紋章,不過他們對我不壞。他們送我上學,最重要的是很少打我……雖然他們總提醒我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我是個在樹叢里出生的野種。在我小的時候,母親來看過我三四回,以後就再也沒來了。其實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即便這樣……」

「你怎麼會與罪犯為伍的?」

「你這語氣就像法官在審犯人。」她吸了口氣,面孔滑稽地皺成一團,「與罪犯為伍?嘁!偏離了正道?呸!」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翻了翻外套,拿出一樣獵魔人沒怎麼見過的東西。

「那個獨眼福爾科,」她含混不清地說著,急切地將少許粉末塗在牙齦上,又用鼻子吸了少許,「終究是個體面人。他把別的東西都拿走了,但給我留下了這個。獵魔人,要來點兒嗎?」

「不。我希望你也別碰。」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卡西爾?」

「我從不碰麻藥粉。」

「我居然碰上了兩個正人君子。」她搖搖頭,「你們是不是打算對我說教一番,再告訴我這玩意兒會叫我眼瞎、耳聾和禿頂?說我以後生的孩子都是弱智?」

「閉嘴,安古藍。把你的故事講完。」

女孩打個響亮的噴嚏。「好吧,如你所願。說到哪兒了……啊哈。後來戰爭爆發了,你也知道尼弗迦德人都是什麼德性。我親戚失去了所有財產,不得不背井離鄉。他自己就有三個孩子,再沒餘力養活我了,於是就給我找了個新家。那個新家由某間神殿的祭司們管理,說起來還挺有趣的。那是間窯子,或者叫妓院,專門招待喜歡膚白體柔的小雛兒的客人,你明白吧?就是小女孩。小男孩也有。可我到那兒的時候,年紀已經太大了,沒有人喜歡我……」

令人意外的是,她漲紅了臉。就算在火光的暈染下,那抹紅色也頗為顯眼。「幾乎沒有。」她又補上一句。

「你當時幾歲?」

「十五。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和五個男孩,他們跟我的年紀相仿,有的稍大一些。我們全體達成一致。我們都聽過道上的傳說和故事,知道狂人德艾、黑巴特,還有卡西尼兄弟……我們嚮往道上的自由,嚮往盜匪的快樂生活!於是我們對自己說:幹嗎留在這種地方,每天只能吃兩頓飯,還得向那些噁心變態賣屁股……」

「注意用詞,安古藍。你要知道,說太多髒話有害健康。」

女孩清了清嗓子,朝火堆吐了口痰。「你還真是道德楷模啊!好吧,我直接說重點,因為我不怎麼喜歡說話。我們偷了廚房的刀——用磨刀石和皮帶打磨之後,足夠我們用了。我們拆下椅子腿當木棒。我們還需要馬和錢,所以一直等到兩個無賴光顧——他們是常客,年紀起碼有四十歲了。他們來到妓院,坐下喝了點葡萄酒,然後等著祭司像往常那樣,把他們選中的女孩綁在特製的傢具上……不過那天他們沒操成她!」

「安古藍!」

「好吧,好吧。簡而言之,我們宰了那兩個老無賴,順便還殺了三個祭司和一個馬童——那傢伙沒逃跑,反而跑去保護馬匹。神殿守衛不肯交出大門鑰匙,於是我們點著了守衛室,但饒了他一命,因為那時的世道還不算太壞,我們也一向與人為善。然後我們就當了強盜,境遇時好時壞,有時搶劫,有時賣點贓物過活。我們時常陷入疲倦或飢餓的境地,哈,飢餓的情況更多些。凡是地上爬的、能抓到的,我全都吃過。至於會飛的,我吃過一個孩子的風箏,因為上面的黏膠是用麵粉做的。」

她頓了頓,用力甩甩亮稻草色的頭髮。

「那都是過去時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跟我出逃的夥伴沒一個活下來。最後兩個,歐文和亞伯,幾天前被福爾科大人的士兵幹掉了。亞伯和我一樣棄劍投降,但還是被他們砍了頭。不過他們饒了我一命,你別以為這是出於善意。他們把我按到地上,強迫我分開雙腿,這時有個軍官跑來,攪了他們的樂子。然後你來了,幫我逃脫了絞架……」

她停頓片刻。

「獵魔人?」

「我在聽。」

「我知道該怎麼表達謝意。只要你想……」

「什麼?」

「我去看看馬。」卡西爾趕忙說道。他站起身,裹上外套。「瞧瞧它們的蹄子有沒有受傷……」

女孩打個噴嚏,吸了吸鼻子,然後清清嗓子。

「別說了,安古藍。」獵魔人警告她。他的心情很不好,既糾結又難過。「一個字也別說了!」

她又清了清嗓子。「你真不想要我?一點兒也不想?」

「米爾瓦已經讓你嘗過皮帶的滋味了,你這流鼻涕小鬼。再不閉嘴,我讓你嘗嘗第二回。」

「好吧,我不說了。」

「好姑娘。」

山坡上滿是矮小扭曲的松木,坑洞隨處可見,洞上鋪著木板,並以棧橋、繩梯和腳手架連接。有通道從坑洞里延伸出來,洞口用交叉的木杆作為支撐。其中幾條通道間,有人忙碌地推著貨車與獨輪手推車進進出出,將車裡的東西——乍一看像是混著石頭的爛泥——傾倒進通道盡頭的水槽,再從那裡匯入一連串各自分離的小型水槽。木製水槽間不斷有水流過,嘈雜聲不絕於耳。這水是從樹木繁茂的山上,用木架搭起的管道引來的,似乎將一直淌下斷崖。

安古藍下了馬,示意傑洛特和卡西爾也照做。他們把馬系在圍欄上,艱難地穿過漏水的管道和排水溝旁的泥濘地面,朝一棟屋子走去。

「鐵礦石就在這裡沖洗。」安古藍指了指,「礦石出自那個礦井的隧道。他們在那邊給料,倒進水槽,用溪水沖洗。礦石會沉澱在篩子里,與雜質分離。貝哈文周圍有好多類似的礦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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