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經常有人問我,是什麼讓我下定決心記錄下自己的回憶,也有很多人想了解我寫下這本回憶錄的前因後果——換言之,就是促成手稿誕生的那起事件的細節與背景,以及引發該事件的契機。過去的我給出過不少錯誤的解釋,也撒了不少謊,但現在的我只想訴說真相。因為我的頭髮已花白稀疏,而我深知:真相好比珍貴的穀粒,謊言則是無用的糟糠。

真相其實是這樣:引發那起事件、進而促使我開始創作的契機,完全出於一個巧合——在我和同伴從萊里亞軍營偷出來的東西里,恰好有一支筆和一堆紙。這事發生在……

——《詩歌的半世紀》

丹德里恩著

……這事發生在九月的第五天,新月之夜的次日。從離開布洛克萊昂森林算起,這也是我們遠征的第三十天。「大橋之戰」後的第六日。

親愛的未來的看官們,現在我要稍微回溯一點時間,講述一下那場光榮而重要的「大橋之戰」落幕後發生的事。但首先,我還是先講講「大橋之戰」好了,畢竟還有些看官對此一無所知呢——不知道他們是對別的事情更感興趣呢,還是單純地對時事漠不關心。這場戰鬥發生在大戰期間,時間是八月的最後一日,地點是在安格林一條連接雅魯加河兩岸、位於「紅碼頭」要塞附近的大橋上。這場武裝衝突涉及到如下勢力:尼弗迦德軍、米薇女王率領的萊里亞軍團,以及我們這奇妙的一行人——本文的作者,也就是鄙人;獵魔人傑洛特;吸血鬼愛米爾·雷吉斯·洛霍雷克·塔吉夫-哥德弗洛伊;弓箭手瑪利亞·巴林,又名米爾瓦;卡西爾·莫瓦·迪弗林·愛普·契拉克,一個緊張兮兮的尼弗迦德人,愛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上斤斤計較,比如他總說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

諸位看官,或許你們還不清楚,那位萊里亞女王是怎麼起死回生,還跑到安格林來的呢?你們知道,尼弗迦德人於七月攻入萊里亞、利維亞和亞甸,使得這些王國向尼弗迦德帝國徹底臣服,國土也被帝國軍隊佔領。大家都以為,在此期間,米薇女王陛下與手下的士兵一起戰死沙場了。但事實上,米薇女王並未遇害,也沒被尼弗迦德人俘虜。她重整旗鼓,召集了萊里亞軍中的殘兵敗將,並儘可能地繼續招兵買馬,甚至將傭兵和強盜也都納入麾下。隨後,勇敢的女王陛下對尼弗迦德帝國發起了游擊戰,而蠻荒的安格林正是打游擊的理想戰場——安格林樹木繁茂,無論設伏殺敵還是隱身遁藏,無所不在的叢林都能為你提供保障。當然了,除了叢林,安格林本身也沒什麼優點了。

米薇被部下們稱為「白女王」,她的兵力迅速擴張。英勇無畏的士兵們渡過雅魯加河左岸,深入敵後,安營紮寨,肆無忌憚地騷擾敵軍。

好吧,現在讓我們說回正題,也就是精彩的「大橋之戰」。最初的戰略形勢是這樣:米薇女王的部隊在雅魯加河左岸駐紮了一段時間,準備逃到右岸但他們卻在橋上與一支尼弗迦德軍狹路相逢,後者恰好打算從雅魯加河右岸逃回左岸去。我們在上述情況下出現在雙方人馬之間,也就是說,我們位於雅魯加河正中央,被兩支武裝部隊左右夾擊。雖然我們無路可退,但也因此成了榮耀加身的英雄。這場戰鬥的勝利者是萊里亞人,因為他們達成了戰略目標,成功地撤回到右岸。尼弗迦德人則被打散,不知所蹤,因此是絕對的輸家。我知道這些描述會讓有些人摸不著頭腦,但我保證在本書出版之前,會找位軍事理論家諮詢一番。至於眼下,我只能採納一行人中唯一的軍人,卡西爾·愛普·契拉克的意見。他說了:依據普遍的軍事準則,迅速撤離戰場的一方便可以聲稱贏得了戰鬥。

毫無疑問,我們在戰鬥中的表現極其出色,但也帶來了幾樁負面影響。懷孕的米爾瓦運氣不佳,其他人則受到幸運之神的垂青,沒受多少嚴重的傷。然而喜悅很快便褪了色,因為我們只收到了感謝,卻沒得到任何嘉獎,除了獵魔人傑洛特。儘管傑洛特經常把冷漠與中立掛在嘴邊——如你們所見,這種態度相當虛偽——但他在戰場上卻大展拳腳,顯示出強烈、甚至可謂壯烈的激情。換言之,他的表現如此搶眼,令所有人矚目。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萊里亞女王米薇陛下更是親自冊封他為騎士。但我們很快發現,這份榮譽帶來的麻煩,遠比好處多得多。

親愛的看官們,你們要知道,獵魔人傑洛特向來是個謙遜、簡單、冷靜而又自律的人,他總是把感情藏在心裡,但又直率得好像一根長戟。米薇女王出人意料的賞賜與顯而易見的青睞改變了他——要不是我對他如此熟悉,肯定會以為他被榮譽沖昏了頭。他本該不聲不響地在眾人眼前消失,但他沒有。他反而騎著馬在營地里四處招搖,品嘗榮耀,享受榮譽,沐浴榮光。

而我們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名聲與關注。也許有些看官已經忘了,所以我要提醒你們:先前提到的當上了騎士的獵魔人傑洛特,因為參與了仙尼德島的暴亂,正受到四個王國的情報部門的通緝。就連我這樣身家清白之人,也差點被他們安上間諜的罪名。除此之外,米爾瓦是樹精和松鼠黨的盟友,與布洛克萊昂森林邊界那些臭名昭著的大屠殺脫不了干係。最麻煩的還屬卡西爾·愛普·契拉克,他是個尼弗迦德人,歸根結底是敵國的屬民,而他出現在另一方前線的事實只能讓人百口莫辯。我們當中只有一人與政治和犯罪事件全無關係,但他卻不是人類,而是個吸血鬼。因此,只要我們中任何一人暴露身份,等待我們全體的便是削尖的白楊木樁。我們在萊里亞旗幟下每度過一天,風險便會增加一分——順便一提,最開始那幾天過得還算愜意,畢竟我們有吃有喝還很安全。

當我義正詞嚴地提醒傑洛特時,他的臉色微微一沉,隨即向我解釋了他的兩點動機。首先,意外流產的米爾瓦需要照顧和護理,而這支軍隊里恰好有軍醫。其次,米薇女王的軍隊正朝東邊的凱德·杜進發。在我們的隊伍被迫改變方向、又被捲入「大橋之戰」之前,我們原本的目標也是東方的凱德·杜——我們希望住在那兒的德魯伊教徒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好幫我們找到希瑞。在安格林肆虐的尼弗迦德騎兵、四處搶掠的傭兵與盜匪迫使我們改變了原來的路線。而現在,有了萊里亞軍隊的保護,再加上米薇女王的青睞,我們就可以安全而輕鬆地前往凱德·杜了。

但我還是提醒獵魔人:伴君如伴虎,女王陛下的恩寵縹緲不定,根本靠不住。可惜獵魔人不願意聽。好在事實很快證明了誰對誰錯,等有消息傳來,說尼弗迦德的復仇遠征軍正從克拉瑪特隘口向安格林襲來,萊里亞軍立刻轉向北方,前往瑪哈坎。可想而知,傑洛特對改道一萬個不樂意。他想儘快趕到凱德·杜,而不是去瑪哈坎!他像個幼稚的孩子,直接跑到米薇面前,懇求女王陛下准許他離開部隊去處理自己的私事。在那一刻,王家的風度與垂青不復存在,對「大橋之戰」英雄的敬意與欽佩也消散如煙。她用冰冷而堅定的語氣提醒利維亞的傑洛特騎士,他有責任和義務為王室效命。於是,尚未痊癒的米爾瓦、吸血鬼雷吉斯,還有鄙人——本文的作者——被送進了跟隨部隊的難民與平民隊伍。完全不像平民的魁梧年輕人卡西爾·愛普·契拉克則戴上藍白相間的飾帶,被分配到所謂的「自由連」,也就是由萊里亞軍團一路收羅來的各色人渣組成的騎兵部隊。就這樣,我們的隊伍分散了,這場遠征似乎也不可挽回地迎來了失敗的結局。

親愛的看官,其實您應該想像得到,這絕不可能真是結局。沒錯,這甚至連開始都算不上!了解事態發展之後,米爾瓦立刻宣稱自己恢複了健康,足以上路旅行了,並跟我們約好一有機會就逃跑。卡西爾把王家軍服丟進樹叢,悄無聲息地脫離了自由連,還建議傑洛特也離開他那頂奢華的騎士帳篷。

至於筆者的功績,鄙人就不一一贅述了。出於謙遜的考慮,我不會允許自己大肆標榜,儘管鄙人的貢獻當真不小。我在此只會陳述事實:在九月五日和六日之間的那個晚上,我們一行人悄然離開了米薇女王的軍團。與萊里亞軍隊告別之前,我們沒放過補充給養的機會,當然了,我們也沒徵得軍需官的同意。米爾瓦用了「搶」這個詞,但我覺得她未免有些誇張。畢竟,在之前那場意義重大的「大橋之戰」中,我們的表現理應得到嘉獎。就算沒有額外的獎賞,至少也該賠償損失吧。除了米爾瓦遭遇的不幸、傑洛特和卡西爾受到的刀傷,我們的馬匹也在戰鬥中或死或殘——除了我忠心可靠的珀迦索斯,還有獵魔人任性的母馬洛奇。總之,作為補償,我們帶走了三匹良種馬和一匹馱馬。

我們還儘可能地拿了不少裝備——但我必須公正地補充一句,有一半被我們隨後就扔掉了。正如在我們動手之前,米爾瓦評論的那樣:在黑燈瞎火里偷東西,你沒法搞清自己摸到了啥。最有用的裝備幾乎都是吸血鬼偷的,畢竟他在晚上的視力勝過白天。雷吉斯還進一步削減了萊里亞軍的戰鬥力,因為他額外牽走了一頭肥胖的鼠灰色騾子。牽著它離開營地的過程中,那頭牲畜一次也沒亂跺腳,更沒有亂叫。由此可見,所謂「牲畜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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