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旦少女進入青春期,便會夢到從前被禁止接觸的領域,比如某個神秘塔樓里暗藏的房間……待那宿命的日子臨近,少女會在夢中攀上一段螺旋樓梯,走向塔頂,而這恰是情慾萌發的象徵。她爬上樓梯,走到一扇上鎖的門前,鎖孔里有一把鑰匙……在夢裡,閉鎖的小房間往往代表陰道,扭動鎖孔里的鑰匙則代表了性行為。

——《魔法的妙用:童話的象徵意義及其重要性》

布魯諾·貝特海姆著

西風帶來了夜晚的雷暴雨。

紫黑色的天空被閃電劈開,隆隆的雷聲不時炸響。大雨傾盆而下,潑濺在滿是泥灰的路面和屋頂上。濃稠如油的雨珠洗凈了窗欞上的塵土。但狂風吹個不停,很快便將暴風雨驅趕到遠方,驅趕到被閃電照亮的地平線彼端。

接著,狗群開始吠叫,四下又響起馬蹄的嘚嘚聲和武器的鏗鏘聲。狂野的呼喝驚醒了熟睡的村民,令他們渾身僵硬,汗毛倒豎。他們匆忙跳下床,搭上門窗的鐵閂,用滲出汗水的手握住斧頭和乾草叉。他們的手握得緊緊的,卻又如此無助。

恐懼。恐懼席捲了整個村莊。這些人是獵手還是獵物?是殘忍暴怒還是滿心驚惶?他們會直接從村子裡穿過,絲毫不放緩馬速?還是說,這個夜晚會被茅屋燃燒的火光照亮?

噓,噓,孩子啊,別出聲……

媽媽,他們是惡魔嗎?是狂獵嗎?還是從地獄來的鬼怪?媽媽,媽媽!

安靜,安靜,孩子。他們不是惡魔,也不是鬼怪。

他們比那更可怕。

他們,是人。

狗群吠叫,狂風勁吹。馬匹嘶鳴,蹄鐵叮噹作響。

穿過村莊,穿過黑夜,惡人在追趕惡人。

霍斯珀恩騎馬越過山頂,然後勒住韁繩,讓馬轉過身。他為人謹慎又小心,不喜歡冒任何風險。本來嘛,警惕些也沒什麼壞處。他並不急著趕往河邊的驛站,下山之前,他寧願仔細觀察一下情況。

驛站里沒有馬,也沒有馬車,只有一輛由兩頭騾子拉的小貨車。霍斯珀恩能看到帆布車篷上寫著字,但這麼遠的距離,看不清具體是什麼。總之,那裡不像有危險的樣子。霍斯珀恩知道怎麼察覺危險。他是這方面的行家。

他縱馬下山,穿過覆蓋河岸的灌木叢和柳樹林,讓馬蹚水過河,飛濺的水花沾濕了鞍座。原本在岸邊嬉戲的野鴨高聲鳴叫,拍打翅膀,逃之夭夭。

霍斯珀恩催馬前行,穿過圍欄上的缺口,進到驛站的院子里。現在他能看清貨車頂篷上的文字了——「阿瑪維拉大師,文身聖手」。每個字都用不同的顏色印成,加大的首字母更是格外醒目,還裝飾著精美的花紋。貨車的右前輪上有個記號:一支分叉的紫色箭頭。

「下馬。」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趴到地上,快!手指別碰劍柄!」

對方悄無聲息地包圍了他——右邊是埃瑟,身穿鑲銀邊的黑色皮革外套;左邊是法爾嘉,身穿綠色小山羊皮背心,頭戴飾有羽毛的無邊軟帽。霍斯珀恩掀起帽兜,拉下遮住面孔的圍巾。

「哈!」埃瑟放下長劍,「原來是霍斯珀恩。我本能認出你的,可這匹黑馬騙過了我!」

「這匹母馬真漂亮。」法爾嘉推了推頭上的無邊軟帽,羨慕地說,「像煤炭一樣黑,毛色閃閃發亮,沒有一根雜毛,動作還這麼優雅!哦,好一個美人兒!」

「是啊,價錢還不到一百弗羅林。」霍斯珀恩漫不經心笑笑,「吉賽爾赫呢?在裡面?」

埃瑟點點頭。法爾嘉如痴如醉地盯著母馬,摸了摸它的脖子。

「你剛剛橫跨小河時,」她用綠色的大眼睛看著霍斯珀恩,「它簡直就像傳說中的凱爾比!如果你過的不是河而是海,我真要把它當成馬頭水妖了。」

「法爾嘉小姐見過真正的凱爾比嗎?」

「只在畫里見過一次。」女孩的面孔突然烏雲密布,「說來話長了。進去吧,吉賽爾赫在等你。」

陽光透過窗扇,照耀著一張桌子,也照耀著半躺在桌上的米希爾。她用手肘撐著身子,腰間一絲不掛,不知羞恥地張開套著黑色長筒襪的雙腿。一個身材瘦削、穿件棕灰色外套的長髮男子跪在她兩腿之間——不是別人,正是「文身聖手」阿瑪維拉大師。他正往米希爾的大腿上文刺一張色彩斑斕的圖案。

「過來吧。」吉賽爾赫打個手勢,示意霍斯珀恩在另一張桌旁找個空位坐下。同樣列席的還有伊思克菈、凱雷和瑞夫。後兩人的打扮跟埃瑟相似,也穿著黑色的小牛皮外套,上面布滿搭扣、鉚釘、鎖鏈和其他花哨的銀飾品。這些物件肯定原本屬於某個手藝人,霍斯珀恩心想。只要有相中的東西,耗子們對裁縫、鞋匠和馬具商便會慷慨得過分。但反過來,如果他們看中別人的衣服或珠寶,多半會直接搶過來。

「你在舊驛站廢墟發現我們留下的暗號了?」吉賽爾赫問道,「哈,是啊,當然是這樣,不然你也不會來這兒。我得承認,你來得夠快的。」

「因為他有匹漂亮的好馬。」法爾嘉插嘴道,「我敢打賭,它跑得很快!」

「我是發現了你們的暗號。」霍斯珀恩的目光不離吉賽爾赫,「可我的呢?你們收到我的指令沒?」

「你的……」耗子幫首領突然有些吞吞吐吐,「這個……呃,簡而言之,我們當時沒時間。我們喝醉了,只好先找個地方醒醒酒。然後又要去另一個地方……」

該死的小雜種。霍斯珀恩心中暗罵。

「簡而言之,你們沒完成任務。」

「呃……是沒有。抱歉,霍斯珀恩。時機不合適嘛……不過下次,哈!保證辦到!」

「保證辦到!」凱雷用肯定的語氣確認道——儘管沒有任何人要求他確認。

該死,一群靠不住的小雜種。先是喝醉了,然後又要去另一個地方。不用說,肯定是去找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了。

「要不要喝一杯?」

「不了,謝謝。」

「那,來點兒這個?」吉賽爾赫指了指酒壺和酒杯之間一隻華麗的塗漆罐。霍斯珀恩終於明白耗子們眼裡的奇異光芒是從何而來,他們的動作又為何如此迅捷了。

「這可是最上等的麻藥粉。」吉賽爾赫保證道,「不打算來點兒?」

「不了,謝謝。」霍斯珀恩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地上的血污,還有鋸末間淡化的痕迹——明顯有人拖拽過屍體,終點則是旁邊那扇房門。吉賽爾赫注意到他的目光。

「是驛站長的傭人,還想逞英雄。」他不屑地說,「伊思克菈只好殺一儆百嘍。」

伊思克菈發出嘶啞的大笑。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效力強勁的麻醉品讓她心情愉悅。「沒錯,殺一儆百,所以地上會有攤血。」她用誇耀的語氣說道,「其他人馬上老實了。這就叫恐怖主義!」

跟往常一樣,伊思克菈全身上下掛滿了珠寶,甚至鼻子上也穿著一枚小巧的鑽戒。但她沒穿皮革,而是套了件桃紅色的錦緞外衣,最近這種款式流行在富貴人家的年輕人中間。吉賽爾赫頭上的絲巾也是同一種風格。霍斯珀恩還聽說,有些女孩的髮型就是在模仿米希爾。

「哦,原來這叫恐怖主義。」他思忖著說,雙眼仍然盯著地上的血痕,「那驛站長呢?他老婆呢?他們的兒子呢?」

「不,不,」吉賽爾赫皺起眉頭,「你以為我們殺光了所有人?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們只把他們鎖進了食品儲藏室。如你所見,現在這驛站屬於我們了。」

凱雷用葡萄酒漱漱口,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然後吐到地板上。他用勺子從塗漆罐里挖了一點點麻藥粉,舔舔食指尖,小心翼翼地蘸了蘸粉末,再把麻醉品抹到牙齦上。他把罐子遞給法爾嘉,後者有樣學樣,之後傳給瑞夫。尼弗迦德人正忙著翻閱文身圖集,謝絕了品嘗,隨手把罐子遞給伊思克菈。女精靈也沒動麻藥粉,直接傳給了吉賽爾赫。

「恐怖主義,」伊思克菈眯起閃閃發亮的雙眼,吸了吸鼻子,「我們靠它征服了這間驛站!恩希爾皇帝征服了全世界,我們征服了這棟破屋子。但道理都一樣!」

「哎呀,見你媽的鬼!」坐在桌上的米希爾大叫,「看清楚你在碰哪兒!再敢戳一下,我就戳你一劍!戳你個對穿!」

耗子們頓時哄堂大笑——法爾嘉和吉賽爾赫除外。

「想變漂亮就得忍忍嘍!」伊思克菈喊道。

「放心,大師,」凱雷補充道,「她雙腿間早就磨出老繭了!」

法爾嘉一聲怒罵,隨即丟過來一隻大酒杯。凱雷俯身躲過,耗子們又是一陣爆笑。

霍斯珀恩決定讓這場歡笑告一段落。「怪不得這間驛站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可除了製造恐怖帶來的滿足感,你們又能得到什麼?」

「我們在這兒設伏。」吉賽爾赫將麻藥粉抹到牙齦上,「如果有人來這兒換馬或休息,我們就打劫他們。比起荒郊野外的岔路口,在這裡收穫更多,待著也更舒服。就像伊思克菈說的,道理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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