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吸血鬼,或稱吸血妖,是藉由混沌之力死而復生之人。在失去第一次生命後,吸血鬼只會在夜晚享受其第二次生命。它會在月光下離開自己的墓穴,且只在月光下才能行動。它會襲擊熟睡的少女或少年,但不會吵醒對方,只會吸食受害者的鮮血。

——《生物論》

農夫們吃下許多大蒜,為萬無一失,還戴上大蒜串成的項鏈。有些人——尤其是女人——則用整隻大蒜堵住生殖器口。等到整個村莊都瀰漫著可怕的蒜味,農夫們才相信自己安全了,以為吸血鬼再也無法傷害他們。所以看到在午夜時分飛到村莊的吸血鬼毫無懼色時,他們簡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吸血鬼哈哈大笑,快活地磨著牙,語帶諷刺。

「真不錯,」他說,「你們已經給自己配好料了。我很快就會吃光你們,而加過調味料的肉更合我的口味。再給自己撒點兒鹽和胡椒粉吧,別忘了多塗點兒芥末。」

——《黑暗之書》,又名《科學無法解釋的可怕事件之書》

西爾維斯特·布吉亞多 著

月色如此明亮,

吸血鬼在夜空翱翔,

他的斗篷沙沙作響……

少女啊,你的心中可有驚慌?

——民謠

像往常一樣,黎明的薄霧中響起陣陣鳥鳴,預示著日出的來臨。像往常一樣,一行人中最先準備出發的是沉默寡言的婦人及她們的孩子。愛米爾·雷吉斯神采奕奕地加入隊伍。他拿著手杖,肩頭挎只皮革袋子。至於痛飲一整晚的其他人,看起來就沒那麼精神了。早晨涼爽的空氣令他們清醒了不少,但還不足以抵消曼德拉酒的效力。傑洛特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小屋的角落,腦袋靠在米爾瓦的大腿上。卓爾坦和丹德里恩枕著彼此的胳膊,睡在一堆曼德拉根上,鼾聲如雷,震得掛在牆上的草藥都在顫抖。珀西瓦爾醉倒在屋外,蜷縮在一棵朴樹下,身上蓋著雷吉斯平時用來擦鞋底的草墊。他們五個展露出不同程度的疲態,也都去了泉水邊撫慰自己乾涸的喉嚨。

等到晨霧消散,彤紅的日頭爬升到芬·卡恩的松林上方,一行人已經踏上旅程,踩著輕快的腳步穿行於古墓之間。雷吉斯走在最前面,珀西瓦爾和丹德里恩緊隨其後。兩人唱起一首關於三個姐妹和一頭鐵狼的兩段式歌謠,彼此鼓勁兒。卓爾坦·齊瓦跟在他倆身後,牽著栗色馬駒的韁繩。矮人在理髮醫師的院子里找到一根粗糙的梣木棍,這會兒正用它敲打經過的每一塊墓碑,並祈禱這些早已辭世的精靈永遠安息。他肩頭的陸軍元帥話簍子豎起羽毛,不時「嘎」地叫上一聲,顯得不情不願,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米爾瓦是他們當中最不勝酒力的。她走起路來格外艱難,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動作像只頭疼的熊,甚至對馬鞍上的小女孩也愛搭不理。傑洛特沒打算跟她說話,畢竟他自己同樣狀態不佳。

在霧氣和嘹亮——但因為宿醉而有些含混——的歌聲中,一小群農夫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對方早就聽到了他們的動靜,此前一直佇立在古老的墓石之間,灰色的土布外套為他們提供了完美的偽裝。卓爾坦·齊瓦的木棍差點打到其中一人身上,他錯把那人也當成了墓碑。

「唷呵呵!」他大喊道,「各位鄉親,請原諒!俺沒注意到你們。你們好啊!」

十來個農夫低聲回應他的問候,同時臉色陰沉地掃視著眾人。他們手裡攥著鐵鏟、鐵鎬和六尺長的尖木樁。

「你們好啊。」矮人重複一遍,「俺猜你們是從楚特拉河的難民營來的,沒錯吧?」

這次沒人答話,其中一個農夫指了指米爾瓦的坐騎。

「那匹黑馬,」他對其他農夫說,「瞧見沒?」

「黑馬,」另一個農夫舔了舔嘴唇,「哦,沒錯,是匹黑馬。應該用得上。」

「嗯?」卓爾坦注意到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你們是說俺們的黑馬?它咋了?它就是匹馬,又不是長頸鹿,沒啥好吃驚的。好鄉親們,你們來這片墓地幹嗎?」

「你們呢?」農夫說著,懷疑地看了看他們一行人,「你們來這兒幹嗎?」

「俺們買下了這塊地。」矮人說著,直視他的雙眼,又用木棍敲了敲旁邊的墓碑,「俺們正在用步數丈量,確認賣方沒在面積上弄虛作假。」

「我們在狩獵吸血鬼!」

「啥?」

「吸血鬼。」年紀最大的農夫撓了撓臟氈帽下的額頭,強調說,「那個混蛋的巢穴肯定在這兒附近。我們削尖了白楊木樁,現在還要找到那個惡棍,用木樁把他刺穿,叫他再也沒法復活!」

「這口鍋里還有牧師給我們的聖水!」另一個農夫歡快地喊道,指了指那隻容器,「只要灑在吸血怪物身上,就能讓他痛不欲生!」

「哈哈,」卓爾坦·齊瓦笑道,「你們這場狩獵還挺正規的:人數夠多,組織也很有序。你說吸血鬼?鄉親們,這回你們走運了。有位吸血鬼專家正好跟俺們同行,他是個獵……」

他突然停了口,低聲咒罵一句,因為傑洛特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腳踝。

「誰見過那個吸血鬼?」傑洛特朝他的同伴們使個眼色,「你們怎麼知道該來這兒找他?」

農夫們竊竊私語起來。

「沒人見過他,」戴氈帽的農夫最後承認,「也沒聽見過他的動靜。誰能見到他從夜空飛過的身影?誰能聽見他那蝙蝠翅膀發出的聲音?」

「我們沒見過吸血鬼,」另一人補充道,「但我們都見過他那可怕的行徑。自從滿月以來,那個惡魔每晚都會殺死我們的一個同胞。他已經把兩個人撕成了碎片。一個女人,還有個小夥子。簡直太可怕了!吸血鬼把那兩人撕成一條一條的,還喝光了他們的血!我們能怎麼辦?難道傻等到第三個人慘死嗎?」

「可究竟誰說兇手是吸血鬼,不是別的怪物?又是誰覺得它就住在這片墓地附近?」

「是可敬的牧師大人告訴我們的。他是個飽學又虔誠的人,感謝諸神派他來到我們的營地。他說襲擊我們的是個吸血鬼,這是對我們疏忽祈禱和向教會捐贈的懲罰。他正在營地里念誦禱文,進行各種各樣的驅邪儀式,也是他命令我們來尋找那個不死怪物的墳墓的。」

「吸血鬼的墳墓在這兒?」

「吸血鬼的墳墓不在墳場還能在哪兒?而且這是個精靈墳場,連小孩子都知道,精靈是不信神的墮落種族,他們死後無時無刻不在遭受懲罰!一切都是精靈的錯!」

「一切都是精靈和理髮醫師的錯。」卓爾坦嚴肅地點點頭,「說得對。每個孩子都知道。你們說的營地離這兒遠嗎?」

「呃,不遠……」

「老伯,別跟他們說太多。」一個鬍子拉碴、頭髮蓬亂的農夫說,他先前的語氣就很不友好,「鬼知道這夥人到底是誰。瞧他們怪模怪樣的。得了,我們趕緊辦正事吧。讓他們把那匹馬讓給我們,然後放他們走。」

「說得對,」老農夫說,「別再磨蹭了,時間不等人。把那匹馬交出來。黑色那匹。我們得用它找吸血鬼。小姑娘,把那孩子抱下馬。」

剛才一直茫然看天的米爾瓦垂下目光,看著那個農夫,露出駭人的表情。

「鄉巴佬,你在跟我說話?」

「你以為呢?把黑馬交給我們,我們需要它。」

米爾瓦擦了擦滿是汗水的脖子,咬緊牙關,疲憊的雙眼露出兇狠的神色。

「各位鄉親,這又是為什麼?」獵魔人笑了笑,試圖緩和緊張的氣氛,「你們要這匹馬做什麼?它值得你們如此低聲下氣嗎?」

「不然我們該怎麼找到吸血鬼的墳墓?誰都知道,要想找到吸血鬼的墳墓,就得騎著黑馬在墳場里轉悠,它會停在怪物的墳前死活不肯走。然後你就能把吸血鬼挖出來,用白楊木樁刺穿他。別跟我們爭,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我們需要那匹黑馬!」

「別的顏色不行嗎?」丹德里恩用安撫的口氣說道,把珀迦索斯的韁繩遞給那個農夫。

「絕對不行。」

「那太可惜了。」米爾瓦咬牙切齒地說,「因為我不會把我的馬交給你們。」

「你說不給是啥意思?小姑娘,你沒聽見我的話嗎?我們沒它不行!」

「也許吧。但我不會給你們。」

「這事可以和平解決。」雷吉斯用和藹的語氣說,「如果我沒理解錯,米爾瓦小姐不願把她的馬交給陌生人……」

「可以這麼說。」弓手往地上用力吐了口唾沫,「光是想想就讓我不舒服。」

「有個既能讓狼吃飽,又不傷到羊的好法子。」理髮醫師平靜地說,「只要讓米爾瓦本人騎著馬,在墓地里轉上一圈就好。」

「我才不要像個傻瓜似的騎馬在墓地里轉悠!」

「也沒人請你這麼干,小丫頭!」頭髮蓬亂的農夫說,「這事得讓膽大又強壯的男人來干。女人就該待在廚房裡,圍著爐子忙活。不過等一會兒,女人沒準就派得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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