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占卜者隨即對獵魔人道:「我要給你一條忠告:穿上鐵靴,拿起鐵杖。穿著你的鐵靴走向世界盡頭,用鐵杖輕叩前路,讓淚水落下。穿過火與水,切莫停步,切勿回頭。待你的靴底磨穿,待你的鐵杖磨短,待狂風與烈日令你雙眼乾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水,直到那時,也許你才能找到自己尋覓之物,在世界的盡頭找到你所愛之物。但只是也許……」

於是獵魔人穿過火與水,一次也沒有回頭。但他既沒穿鐵靴,也沒帶鐵杖。他只帶著他的獵魔人之劍。

他沒有聽信那個占卜者的話。他理當如此,因她是個糟糕的預言者。

——《童話與民間故事》,佛羅倫斯·德蘭諾伊著

樹叢間傳來鳥兒清脆的啁啾。

溪谷的山坡上,濃密纏結的黑莓叢和伏牛花四處蔓生,真是築巢和覓食的絕佳場所,難怪這裡到處都是鳥兒。金翅雀高聲囀鳴,朱頂雀和白喉鶯嘰嘰喳喳,蒼頭燕雀不時發出悅耳的吱喳聲。蒼頭燕雀的鳴叫代表雨水即將來臨,米爾瓦一邊想,一邊抬頭看向天空。天上一片雲都沒有。但蒼頭燕雀的叫聲向來是雨水的先兆。我們也不介意來點兒小雨。

正對溪谷入口的位置是理想的狩獵場所,打到獵物的幾率相當可觀——尤其是在獵物充足的布洛克萊昂森林。控制大部分森林的樹精很少打獵,敢踏足此地的人類更是少之又少。在這裡,渴望獸肉與毛皮的獵人反而會淪為獵物。布洛克萊昂森林的樹精對入侵者毫不留情。米爾瓦有過親身體會。

的確,布洛克萊昂並不缺少獵物,但米爾瓦已在這片樹叢等待了兩個多鐘頭,視野里卻沒出現任何活物。她在移動時沒辦法打獵:乾旱已持續一月有餘,林間地面鋪滿了乾枯的灌木和樹葉,每走一步都會發出沙沙和噼啪聲。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站定不動並隱匿行蹤,才有可能打到獵物。

一隻蛺蝶落在弓弧上。米爾瓦沒有趕走它,而是看著它的翅膀一開一合。她也看著弓身——自從不久前弄到這張弓,她就對它愛不釋手。她是個天生的弓手,也熱愛做工出色的弓箭,而她如今握著的,正是把萬里挑一的好弓。

米爾瓦用過許多弓。初學射箭時,她用一把梣木和紫杉木做的弓,但很快就換成了精靈和樹精常用的複合反曲弓。相比之下,精靈弓短小輕便,更易上手,層壓結構的弓身和動物肌腱製成的弓弦令它比紫杉木弓「快」上許多。用精靈弓射出的箭速度更快,拋物線弧度更小,大大減少了被風吹偏的可能。而在所有弓里,最優秀的是澤法爾弓,它的弓身有四重彎曲——澤法爾是精靈語,來源於與其弓身形狀相同的符文字母。有把澤法爾弓陪伴了米爾瓦好多年,她相信,不可能再有其他弓比它更出色。

但她終究還是遇到了一把。不用說,它也出現在希達里斯的海濱集市上。那個集市以貨物古怪、稀有且種類繁多而聞名。為集市提供貨源的水手來自世界各個角落,也就是輕帆船和大型橫帆船能到達的所有地方。只要有時間,米爾瓦就會去那集市搜羅異國弓箭。正是在那兒,她買下了那張澤法爾良弓——此弓產自澤瑞坎,弓身用羚羊角加固,簡直完美無缺。她本認為它會陪伴自己更長時間,但這想法只維持了一年。一年之後,在同一位商人的同一間攤位,她又發現了一位世間少有的美人兒。

那張弓來自極北地區,長六十二寸,用桃花心木製成,弓把的重量極其勻稱。製作者用膠水將細紋木、煮過的肌腱和鯨骨交替黏合,組成了平坦的層壓式弓臂。它的構造與其他複合弓截然不同,當然價格也很醒目——最初吸引米爾瓦的正是它的價碼。但等她拿起弓,試著拉開弓弦後,便立刻毫不猶豫地付了錢。四百諾維格瑞克朗啊。當然,她不可能隨身帶著這麼一筆巨款,於是她拿出了之前的澤瑞坎澤法爾弓、一捆黑貂皮、一枚精靈打造的精緻小徽章,還有一條串著淡水珍珠、垂飾是個珊瑚浮雕的項鏈,以作交換。

但她不後悔。一點兒也不。這弓輕巧得難以置信,所以理所應當地格外精準。儘管弓身不長,層壓薄木和肌腱製成的弓臂卻有驚人的后座力。絲與麻編成的弓弦在弧度完美的弓臂間伸展,僅僅二十四寸的拉伸便能產生五十五磅的力道。的確,有些弓能達到八十磅,但米爾瓦覺得,那麼大的力道純屬浪費。她用這張弓射出的箭,僅在一次心跳間便能飛過兩百尺的距離,力道足能貫穿百步開外的雄鹿,或是沒穿鎧甲的人。而米爾瓦很少獵殺比鹿更大的動物,更別提身穿厚甲的人類了。

蝴蝶飛走了,蒼頭燕雀仍在樹叢間嘰嘰喳喳,而她的視野內還是沒有任何獵物。米爾瓦靠向一棵松樹,開始回憶,純粹是為打發時間。

她初遇那個獵魔人是在七月時分,大概在仙尼德島事件和多爾·安格拉地區爆發戰爭的兩周後。米爾瓦外出幾天後回到了布洛克萊昂。她帶著一支在泰莫利亞戰敗的松鼠黨突擊隊,穿過了飽受戰火摧殘的亞甸王國。那些松鼠黨本想加入多爾·布雷坦納精靈煽動的叛亂,卻以失敗告終——要不是米爾瓦,他們多半已經死了。但他們遇見了她,於是來到布洛克萊昂森林尋求庇護。

她剛踏入布洛克萊昂森林,就聽說艾格萊絲要她儘快趕去科爾·瑟萊。米爾瓦有些吃驚。艾格萊絲是布洛克萊昂醫師的領袖,而深邃的科爾·瑟萊山谷內有不少溫泉和洞窟,她們通常在那兒為別人進行治療。

她聽從了召喚。她本以為接受治療的是個精靈,那人需要自己幫忙與所屬的突擊隊取得聯繫。但等看到受傷的獵魔人,明白他想幹什麼之後,她簡直怒不可遏。她跑出洞窟,長發在身後飄揚。她將所有憤怒都傾瀉到艾格萊絲身上。

「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的臉了!你知道這會給我帶來多大危險嗎?」

「不,我不知道。」醫師冷冷地回答,「那是獵魔人格溫布雷德,布洛克萊昂樹精的朋友。他於十四天前的新月之夜來到這裡,還要一段時間才能起身自由行動。他渴求外界的消息——他所愛之人的消息。只有你才能幫他。」

「外界的消息?你瘋了嗎,樹精?你知道在這寧靜的森林之外,整個世界都發生了什麼?戰火還在亞甸燃燒!布魯格、泰莫利亞和瑞達尼亞陷入動亂,無數人遭到屠殺!那些煽動仙尼德島叛亂的人——無論高低貴賤——都遭到追捕!到處都是密探和an''givare——告密者。哪怕說錯一個字,你都會被關進地牢,面對燒紅的烙鐵!而你卻叫我四處打探,收集信息?你讓我冒生命危險?為了誰?就為一個半死不活的獵魔人?你說他是我朋友?可我根本不認識他!他對我有什麼重要的,值得我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你可真瘋得夠可以了,艾格萊絲!」

「如果你非要大喊大叫,」樹精平靜地說,「我們就去林子深處吧。他需要安靜。」

米爾瓦不禁回過頭,看向受傷的獵魔人所在的洞穴。英俊的高個子,她心想,體格瘦削卻結實……他發色雪白,腹部像年輕人一樣平坦:說明陪伴他的不是熏肉和啤酒,而是艱辛的時光……

「他當時在仙尼德島上。」米爾瓦說。這不是問句。「他也是反叛者之一。」

「這我可不知道。」艾格萊絲聳聳肩,「我只知道他受了傷,需要幫助。此外的事我並不關心。」

米爾瓦很惱火。醫師艾格萊絲向來以沉默寡言著稱,但米爾瓦已經聽過布洛克萊昂東部邊界那些樹精興奮的描述,知道了十四天前那些事的細節——一陣魔法弧光閃過,一個紅髮女術士出現在布洛克萊昂森林,還帶來一個傷者,後者斷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那人正是洞穴里的獵魔人,樹精們稱他「格溫布雷德」,意思是「白狼」。

按照樹精的說法,起初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身負重傷的獵魔人不時尖叫著醒來,又在尖叫中暈厥過去。艾格萊絲為他草草包紮一番,女術士咒罵著哭了起來。但米爾瓦根本不信這些:有誰真見女術士哭過?然後杜恩·卡納爾來了命令,由銀色雙眸的艾思娜——布洛克萊昂森林的女主人——直接下達。送走女術士,樹精森林的統治者說,照料獵魔人。

她們果然是這麼做的。米爾瓦親眼看到他躺在洞里,那洞窟流淌著布洛克萊昂的神奇泉水。他受傷的肢體用木條固定,做了牽引,纏著厚厚一層羊皮和柯尼海拉藤——一種具有治療功效的攀援植物——並敷上了織骨草的草皮。他的頭髮白得像牛奶。不尋常之處在於,他是清醒的;而纏著柯尼海拉藤的人通常只能躺在原地,讓流經體內的魔力借著自己的嘴胡言亂語……

「好了嗎?」醫師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打破了她的沉思,「你怎麼打算的?想讓我怎麼告訴他?」

「叫他下地獄去。」米爾瓦厲聲說道,正了正自己的腰帶——那上面掛著沉重的錢袋和獵刀,「你也可以跟去,艾格萊絲。」

「隨你。我又不能強迫你。」

「說得對。你不能。」

她頭也不回地走進森林,穿過稀疏的松樹。她很生氣。

米爾瓦知道七月第一個新月之夜發生在仙尼德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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