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犯人腳下的柴堆被點燃,火焰即將吞沒她時,她開始向聚集在廣場的騎士、貴族、巫師和議員們連聲咒罵,用詞令所有人驚恐不已。起先,柴堆里只有潮濕的木柴,以免這個女惡魔死得太快,從而品嘗不到焚燒的痛苦。但此時,他們卻下令找來乾燥的柴禾,好儘快結束這場折磨。這時,名副其實的惡魔佔據了罪人的身體:儘管肉體正遭受灼烤,她口中吐出的卻並非痛苦的呼號,而是更加可怕的咒罵。「從我血脈中將誕生一個復仇者,」她大吼道,「從我受玷污的上古血脈中,將有一個復仇者誕生,他會血洗各大王國,橫掃整個世界!他將為我的痛苦復仇!死吧,你們和你們的子孫都將面對死亡與復仇!」在被火焰徹底吞噬之前,她能說出的只有這些。這便是法爾嘉之死,這便是對她揮灑無辜人之血的懲罰。

——《世界歷史》第二卷

羅德里克·德·諾溫布瑞著

「瞧瞧她,曬得黝黑,全身是傷。她肯定是個流亡者,喝起水來像魚,吃起東西像狼。照我看,她肯定是從東邊來的。她穿過了科拉茲沙漠。她穿過了煎鍋。」

「胡說八道!沒人能活著穿過煎鍋。她來自西邊,翻過群山,沿蘇查克河道走到這兒。她連科拉茲的邊兒都沒摸到,但對她來說已經夠受了。我們發現她躺在地上,跟死了沒兩樣。」

「可西邊還有幾里長的沙漠,她是從哪兒走過去的?」

「她不是用走的,她騎了馬。鬼知道有多遠!她身邊有馬蹄印,肯定是在蘇查克河谷摔下了馬,所以才會遍體鱗傷。」

「我倒想知道,尼弗迦德人為啥這麼看重她?總督派我們搜查時,我還以為是哪個了不起的貴婦失蹤了呢。可她?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流浪兒,衣衫襤褸,還是個啞巴。斯科穆里克,不知道咱們有沒有找對人……」

「是她沒錯,但她可不普通。她要是普通,咱們找到的應該是具屍體。」

「也沒差多少了。肯定是那場雨救了她。見鬼,就連我祖父輩里年紀最大的那些,也不記得煎鍋上一次下雨是什麼時候了。雲彩倒是經常從科拉茲上頭飄過……可就算河谷里下雨,也不會有一滴落進沙漠啊!」

「瞧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好像一個星期沒碰過吃的了……喂,你,小丫頭!喜歡豬油嗎?還有乾麵包?」

「用精靈語問她,或用尼弗迦德語。她聽不懂通用語。應該是精靈的後代吧……」

「她是個傻子,腦子不對勁兒。我今早把她抬上馬時,感覺就像抱個木頭娃娃。」

「你們沒長眼睛嗎?」名叫斯科穆里克的禿頭壯漢齜了齜牙,「連她都看不透,你們還算什麼捕獸人?她一不蠢,二不呆。她是在裝傻,這隻機靈古怪的小小鳥。」

「那尼弗迦德人為啥這麼在乎她?他們答應會給獎賞。這兒到處都有巡邏兵……為啥?」

「我怎麼知道?不過可以問問她……往她背上來一鞭子興許管用……哈!瞧見她看我的眼神沒?她聽得懂,聽得仔細呢。喂,丫頭!我是斯科穆里克,是個獵人,也叫捕獸人。瞧這個,這是鞭子,也叫皮鞭!想保住你背上的皮嗎?那就聽好了……」

「夠了!安靜!」

響亮、嚴肅又不容置疑的命令聲從另一堆營火旁傳來。那邊坐了個騎士,旁邊是他的侍從。

「捕獸人,你們很無聊是吧?」騎士惡狠狠地說,「那就去干點兒活。該喂馬了,我的鎧甲和武器也需要擦拭,再去森林裡砍點柴火。別碰那女孩!聽明白沒,你們這群鄉巴佬?」

「明白了,尊貴的斯維爾大人。」斯科穆里克嘟囔道。他的同伴們露出膽怯的表情。

「去幹活兒!執行命令!」

捕獸人忙碌起來。

「攤上這個混球真是倒血霉了。」其中一個嘀咕道,「咳,總督居然讓我們聽那個混球騎士的命令……」

「太自以為是了。」另一個捕獸人低聲說著,悄悄打量周圍,「而且說到底,是我們捕獸人找到了那個女孩……是我們憑直覺跑去蘇查克河谷。」

「說得沒錯。功勞是我們的,獎賞卻歸那個騎士老爺。我們連個格羅特都瞧不見……他們只會丟給咱們一個弗羅林。『拿去,好好感謝主人的慷慨吧,捕獸人。』」

「閉上你們的臭嘴。」斯科穆里克嘶聲道,「他會聽見的……」

希瑞發現自己獨自坐在火邊。騎士和侍從好奇地看著她,但一言不發。

那騎士是個中年男子,體格健壯,滿臉傷疤。騎馬時,他會戴上飾有羽翼的頭盔,但那對翅膀跟希瑞在噩夢裡和在仙尼德島上見到的並不一樣。他是個尼弗迦德騎士,但不是辛特拉的黑騎士。發號施令時,他的通用語說得很流利,但帶著明顯的口音,跟精靈很像。而跟侍從——一個不比希瑞大多少的男孩——講話時,他用的是某種類似上古語的語言,只是更難聽懂,也沒那麼悅耳。那一定是尼弗迦德語。希瑞的上古語學得不錯,因此能聽懂大部分辭彙,但她裝作什麼也沒聽懂的樣子。在那片名叫「煎鍋」或「科拉茲」的沙漠邊緣,他們第一次停下來休息時,尼弗迦德騎士和他的侍從問了她各式各樣的問題。她沒有回答,因為那時的她又漠然又獃滯,而且十分困惑。騎行幾天後,等他們離開遍地石頭的河谷,來到綠意盎然的山谷中時,希瑞徹底恢複了神志。她開始留意周圍的世界,終於能做出反應了,但她依然冷漠,始終對問題充耳不聞。於是騎士不再對她講話,他好像已經不再注意她了。只有那些無賴——自稱「捕獸人」的傢伙們——對她很感興趣。他們還想審問,或者說,拷問她。

但頭戴翼盔的尼弗迦德騎士立刻責罵了他們。誰是主,誰是仆,這下一目了然了。

希瑞偽裝成愚蠢的啞巴,但她聽得十分仔細。她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落入尼弗迦德人手中,對方一直在搜捕她,現在終於找到了她。托爾·勞拉的傳送門毫無規律可言,但他們卻查出了她會被傳送到哪兒。葉妮芙與傑洛特沒能做成之事,翼盔騎士和捕獸人卻辦到了。

葉妮芙和傑洛特在仙尼德島發生了什麼?她現在又在哪兒?希瑞擔心極了。捕獸人和他們的頭兒斯科穆里克說的通用語又簡單又粗俗,卻沒有尼弗迦德口音。他們只是一群嘍啰,是那位尼弗迦德騎士的手下。他們正在期待總督付報酬給他們,給他們弗羅林。

既使用弗羅林,又為尼弗迦德人效命的國家,只有位於南方遠處、由帝國派駐的總督管轄的尼弗迦德行省。

等到次日,在一條河邊停下休息時,希瑞開始考慮逃脫的可能性。魔法也許能幫上她的忙。她小心翼翼地施展了最簡單的法術,一次微不足道的心靈傳動。但她的恐懼成真了。她連一絲一毫的魔力都沒剩下。那次愚蠢地玩火之後,她的魔法能力徹底消失了。

她再度變得漠然。對一切漠然。她沉默寡言,面無表情,這一次持續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穿越荒原時,一位藍騎士帶人擋住了他們的路。

「哦天哪,哦天哪。」斯科穆里克盯著擋路的騎手,「有麻煩了。他們是薩爾達要塞的瓦恩哈根家族……」

騎手們走近了些。為首的是個魁梧男子,身穿上釉的藍色鎧甲,跨騎一匹灰色高頭大馬。另一名重甲騎手緊隨其後。殿後的二人身穿樸素的茶色制服,顯然是僕人。

頭戴翼盔的尼弗迦德人拍馬小跑上前,然後勒住馬。他的侍從握住劍柄,在馬鞍上轉過身。

「留在後面,看好那個女孩。」他沖斯科穆里克和捕獸人們大吼,「不許插手!」

「我還沒那麼蠢。」等侍從騎馬走遠,斯科穆里克輕聲說道,「沒蠢到插手尼弗迦德貴族間的世仇……」

「斯科穆里克,他們會打起來嗎?」

「肯定會。斯維爾和瓦恩哈根兩家世世代代都是血仇。下馬,保護好那個丫頭。她可是我們最重要的寶貝和財富。只要我們運氣好,就能拿到全部酬勞。」

「瓦恩哈根家肯定也在找這女孩。如果他們打敗我們,就會把她搶走……而我們只有四個人……」

「五個。」斯科穆里克齜了齜牙,「我沒看錯的話,那邊有個僕人是我親戚。等著瞧吧,這場騷亂的好處只會落到我們頭上,而不是那些貴族老爺……」

藍甲騎士勒住灰馬。翼盔騎士停下來,面對著他。藍騎士的侍從策馬上前,停在騎士身後。他戴著一頂古怪的頭盔,面甲上垂下兩條皮帶,看上去活像兩根長長的鬍鬚,又像是海象的長牙。「海象牙」將武器橫放到馬鞍上,那東西的外觀很嚇人,看起來像是辛特拉衛兵用的短矛,只是握柄短得多,矛尖卻特別長。

藍騎士與翼盔騎士短促地說了幾句。希瑞聽不清內容,但她絕不會聽錯雙方的語氣。這場對話算不上友善。藍騎士突然在馬鞍上坐直身子,猛地指向希瑞,高聲又憤怒地說了些什麼。作為回答,翼盔騎士也憤怒地大喊起來,揮了揮包裹在鐵手套里的拳頭,顯然是要藍騎士馬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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