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有人生來就是巫師。我們仍對基因和遺傳機制知之甚少。我們花費在相關研究上的時間和精力也太少。不幸的是,我們總在嘗試,這麼說吧,以自然的方式傳承魔法能力。我們進行了可悲的實驗,實驗「成果」在城鎮的下水道和神殿之中十分常見。我們經常遇見處於癲狂狀態的男男女女,滴著口水、大小便失禁的先知、女先知、鄉村神諭者及奇蹟施展者,由於繼承了失控的魔力,這些白痴的大腦發生了退化。

而這些弱智和白痴仍能產生後代,能力仍能遺傳,但會進一步退化。誰能預見並描述出這種退化的最終結果會是什麼樣子?

大多數巫師失去了生育能力,原因是肉體的變化和腦下垂體的機能障礙。某些巫師——尤其是女性——在操控魔力的同時,仍能維持性腺的正常功能。她們還能懷孕,也能生產——並厚顏無恥地認定這是種幸福,是上天的眷顧。但我要重複一遍:沒有人生來就是巫師。也不該有人生來就是!我明白這些道理的重要性,並在希達里斯召開的集會上回答了相關提問。我再次重申:我們每一位都要決定好,你究竟想成為什麼——是一名女術士,還是母親?

我要求所有學徒必須結紮。無一例外。

——《被毒害的源頭》,蒂莎婭·德·維瑞斯著

「告訴你一件事,」愛若拉二世突然開口,她把裝麥粒的籃子放上膝蓋,「就要打仗了。公爵的僕人拿乳酪時說的。」

「打仗?」希瑞撥開額前的頭髮,「跟誰?尼弗迦德人?」

「這我沒聽到,」愛若拉二世說,「但那僕人講,公爵接到弗爾泰斯特王親自下發的命令。他下令召集部隊,現在每條路上都擠滿了士兵。哦,天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果真要打仗,」尤妮德說,「那肯定是跟尼弗迦德人。還能有誰?又來了!哦,諸神啊,太可怕了!」

「說成戰爭是不是太誇張了,愛若拉?」希瑞撒了一把穀子,讓小雞和母珍珠雞嘰嘰喳喳圍攏過來,「說不定只是對松鼠黨的又一次搜捕?」

「南尼克嬤嬤也這麼問,」愛若拉二世大聲說,「但那僕人說不是,這次跟松鼠黨沒關係。城堡和要塞都收到了儲備給養,以防有人攻城。但精靈只在森林裡打游擊,從不攻打城堡!那個僕人問神殿能不能多給些乳酪,還有別的東西,作為城堡儲備。他還要鵝毛,說需要許多鵝毛做箭用。用弓射出去的箭,明白吧?哦,諸神啊!我們要忙得不可開交了!你們等著瞧吧!我們會有干都干不完的活兒!」

「有些人不用。」尤妮德尖刻地說,「有些人不會弄髒小手。有些人一周只干兩天活兒。她們沒時間幹活,據說是要學魔法。可實際上呢,她們只是在公園裡閑逛,無所事事地拿棍子抽打稻草。你知道我在說誰,對吧,希瑞?」

「希瑞肯定會參戰的。」愛若拉二世吃吃地笑,「畢竟她是騎士的女兒!她自己也是擁有寶劍的強大戰士!她要砍的東西終於從蕁麻換成人頭了!」

「不,她是個強大的巫師!」尤妮德皺起小巧的鼻子,「她會把敵人全變成田鼠。希瑞!表演幾個神奇的魔法嘛!讓你隱形,讓胡蘿蔔快點成熟,或者隨便什麼,讓這些雞自己喂自己。好啦,別逼我們求你!施個咒看看嘛!」

「魔法不是用來表演的。」希瑞生氣地說,「魔法不是集市上的把戲。」

「當然,當然。」尤妮德說,「不是用來表演的。對吧,愛若拉?聽起來就像老巫婆葉妮芙的口氣!」

「希瑞越來越像她了。」愛若拉評價道,重重地哼了一聲,「味道也跟她一樣。哈,肯定是用曼德拉草或龍涎香做的魔法香水。你用魔法香水了,希瑞?」

「沒有!我用肥皂!你們看不上眼的肥皂!」

「哦,不,」尤妮德撇撇嘴,「聽聽她說話的口氣,多尖酸啊?」

「她過去可不這樣。」愛若拉二世嘟起嘴,「自從跟那女巫混熟開始,她就漸漸變成這樣了。她倆一起吃,一起睡,形影不離。她幾乎不去神殿上課,也沒時間陪我們!」

「我們還得替她幹活兒!又是廚房又是花園!愛若拉,瞧瞧她那雙小手!像個公主!」

「世界就是這樣!」希瑞尖聲道,「有些人有腦子,所以有書看!有些人滿腦子雞毛,只配拿掃帚!」

「你也得騎著掃帚飛,不是嗎?可悲的女巫!」

「你是笨蛋!」

「你才笨!」

「不,我不笨!」

「不對,你就是笨!走,愛若拉,別管她。女術士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當然不是!」希瑞尖叫起來,把裝麥粒的籃子丟到地上,「小雞才跟你們一路!」

兩個女孩輕蔑地哼了一聲,穿過咯咯叫的家禽,走遠了。

希瑞大罵一聲,又重複一遍維瑟米爾的口頭禪,儘管她並不完全理解。她又加上幾句從亞爾潘·齊格林那兒聽來的詞,儘管其含意對她來說還是個不解之謎。她一腳踢散圍住地上麥粒的雞群,撿起籃子,倒光剩下的麥粒,做了個獵魔人的原地轉體,像擲鐵餅一樣把籃子丟過雞舍的茅草屋頂。她轉過身,朝神廟公園飛奔而去。

她步履輕盈,嫻熟地調整呼吸。每經過一棵樹,她就會做一次靈巧的轉體半周跳,用想像中的長劍劈砍,然後像訓練時那樣,閃避、佯攻。她敏捷地躍過圍牆,彎曲膝蓋,穩穩噹噹地落在地上。

「雅爾!」她大喊道,轉頭看向塔樓石牆上的一扇窗戶,「雅爾,你在嗎?喂!是我!」

「希瑞?」男孩探出身子,「你來這兒幹嗎?」

「我能上去找你嗎?」

「現在?呃……好吧,沒事……上來吧。」

她像一陣颶風,飛快地跑上樓梯,發現學徒正背對著門。他轉過身,手忙腳亂地整理幾下衣服,順手把桌上幾張羊皮紙塞到紙堆下面。雅爾用手指理了理頭髮,咳嗽一聲,尷尬地鞠了一躬。希瑞把大拇指塞進腰帶,甩甩淡灰色的劉海。

「大家都在說什麼戰爭,那是怎麼回事?」她急切地問,「我想知道!」

「請坐吧。」

她掃視整個房間。這兒有四張大桌子,堆滿捲軸和大部頭書籍。只有一把椅子,上面也堆滿了書。

「戰爭?」雅爾喃喃道,「對,我也聽到謠言了……你感興趣?一個女……別,拜託,別坐桌子,我剛整理好文獻……坐椅子吧。稍等一下,我把書挪開……葉妮芙女士知道你要來嗎?」

「不知道。」

「呃……南尼克嬤嬤呢?」

希瑞拉長了臉。她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十六歲的雅爾是高階女祭司的監護對象,女祭司打算讓他將來當牧師或編年史學家。他住在城裡,是市法庭的抄寫員,但他在梅里泰莉神殿待的時間更久,經常整個白天都在神殿圖書館研究、抄寫、修訂書籍和文獻,有時甚至工作一整晚。希瑞從沒聽南尼克親口說過,但大家心知肚明,高階女祭司不希望雅爾在她那些女學徒身邊轉悠。反過來也一樣。但女學徒們經常偷偷打量雅爾,然後快活地談論:這傢伙不穿裙子,卻屢屢出入於神殿,這樣下去會不會發生許多故事?希瑞對此很吃驚,因為在她眼裡,雅爾跟「有魅力的男性」半點也不沾邊。據她回憶,在辛特拉,有魅力的男子腦袋要能碰到天花板,肩膀要跟門口一樣寬,罵起人來要像矮人,怒吼起來要像水牛,無論白天黑夜,三十步開外就要散發出馬匹、汗水和啤酒的味道。對卡蘭瑟王后的女僕來說,不合以上標準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為之饒舌。希瑞也見過不少截然不同的男性:睿智和藹的安格林德魯伊、高大陰鬱的索登移民,還有凱爾·莫罕的獵魔人。而雅爾跟這些男人都不一樣。他瘦得像只竹節蟲,笨手笨腳,穿著過大的衣服,身上發出墨水和灰塵的味道,下巴總有油膩膩的軟毛,但不是胡楂——其中有七八根特別長,還有大概半數長在一隻肉疣上。實際上,希瑞也不明白雅爾的塔樓為何這麼吸引她。她喜歡跟他說話。男孩很博學,她能跟他學到很多東西。不過最近,他看她時,眼裡總帶著一種古怪、茫然又甜得發膩的神情。

「好了,」她有點不耐煩了,「你到底想不想告訴我?」

「沒什麼可說的。戰爭打不起來。一切都是謠言。」

「啊哈!」她嗤之以鼻,「這麼說,公爵召集部隊只是鬧著玩?軍隊在大路上行軍只因無聊?別歪曲事實,雅爾。你經常去城裡和城堡,你肯定知道些什麼!」

「你幹嗎不問葉妮芙女士呢?」

「葉妮芙女士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希瑞憤憤地說,細想之後又改了主意。她露出親切的笑容,撲閃著眼睫毛,「哦,雅爾,拜託告訴我吧!你那麼聰明!那麼有學問,語言又那麼優美,我能聽你講上幾個鐘頭!雅爾,拜託!」

男孩臉紅了,目光也變得茫然而朦朧。希瑞悄然嘆了口氣。

「呃……」雅爾變換雙腳重心,猶豫不決地動動手臂,顯然已經不知所措,「我能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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