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殺人總歸是殺人,無論動機或情況如何。殺過人,或準備去殺人之人,都是惡人和罪犯,無論他們擁有何種身份:國王、王子、元帥、法官……哪怕施加暴力前深思熟慮之人,也不比普通罪犯更優越。因為從本質上講,所有暴力都會無可避免地導致犯罪。

——《關於生命、幸福與繁榮的默想》,尼哥底母·德·布特著

「我們可別犯錯。」瑞達尼亞國王維茲米爾說。他用戴戒指的手指撥開頭髮,按住太陽穴。「我們承擔不起再次犯錯的後果。」

其他人一言不發。亞甸國王德馬維躺在扶手椅里,盯著放在肚皮上的啤酒杯。泰莫利亞、龐塔爾、瑪哈坎和索登的統治者,新近成為布魯格資深保護人的弗爾泰斯特把頭轉向窗戶,將高貴的側影展現在眾人面前。桌子對面坐著科德溫國王亨賽特,他留著土匪似的大鬍子,富有穿透力的小眼睛掃過本次會議的其他參與者。萊里亞女王米薇悶悶不樂地擺弄著項鏈上的碩大紅寶石,美麗而豐滿的嘴唇不時扭曲起來。

「我們可別犯錯。」維茲米爾重複道,「錯誤只能帶來慘痛的損失。我們應該好好借鑒前人的經驗。我們的先祖五百年前登陸時,精靈像把腦袋埋進沙子的駝鳥一樣不肯直面威脅。先祖們從他們手中一點一點奪走土地,而他們一再撤退,總覺得這是最後一次,覺得敵人不會繼續蠶食他們。我們可不能這麼蠢!因為現在輪到我們了。現在我們成了那些精靈。尼弗迦德人剛攻到雅魯加河邊,我就聽到有人說:『讓他們待在那兒吧。』『他們不會再攻過來了。』可他們會的,你們等著瞧吧。所以我重複一遍:我們可別再犯精靈的錯誤!」

雨水敲打窗格,詭異而凄厲的風聲響起。米薇女王抬起頭。她以為自己聽到了渡鴉和烏鴉的沙啞叫聲,但那只是風聲。風聲,還有雨聲。

「別拿我們跟精靈相提並論。」科德溫的亨賽特說,「這種比較是在侮辱我們。精靈根本不懂如何戰鬥——面對我們的先祖,他們只會躲進群山和森林。精靈可沒在索登教訓過我們的先祖,但我們讓尼弗迦德人見識到了挑釁我們的後果。你也別拿尼弗迦德人威脅我們,維茲米爾,不要散布聳人聽聞的論調。你說尼弗迦德人攻到雅魯加河邊?要我說,他們這會兒就像教堂里的老鼠一樣本分,因為我們在索登打得他們落花流水。我們不光打敗他們的軍隊,還摧毀了他們的士氣。據說恩希爾·瓦·恩瑞斯並不贊同當時的大規模入侵,而襲擊辛特拉的其實是反對他的派系。我不清楚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如果打贏了,埃丹爾只會鼓掌叫好,然後給他們封賞。可索登戰役之後,他突然變成反對出兵的一方,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手下元帥們的抗命之舉。然後是人頭落地,斷頭台上鮮血直流。這些可都是事實,不是什麼傳聞。正式的處決有八場,不那麼正式的更是數不勝數。好些人令人費解地死去,還有許多官員突然選擇退休。我得說,恩希爾勃然大怒,幾乎把自己的指揮官殺了個乾淨。所以說,現在誰還能率領他們的大軍?那些士官嗎?」

「不,不會是士官。」亞甸的德馬維冷冷地說,「率領軍隊的將是年輕有為的軍官們,他們在恩希爾手下受訓已久,這樣的機會他們等了很多年。正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元帥擋住了他們晉陞和掌握軍權的道路。至於那些年輕指揮官的名字,我們都已經聽說了。他們粉碎了麥提那和那賽爾的起義,又迅速鎮壓了艾賓叛亂。那些指揮官重視迂迴戰術,重視長距離的騎兵突襲,重視步兵的高速行軍和登陸作戰。他們運用集中攻擊的戰術粉碎敵人的攻勢,他們會使用最新的攻城技術,而不依賴不確定性太大的魔法。我們絕不能低估他們。他們渴望跨過雅魯加河,以此證明自己已從老元帥的失敗中學到了教訓。」

「如果真學到了教訓,」亨賽特聳聳肩,「他們就不會跨過雅魯加河了。這條河的河口位於辛特拉和維登的邊境線,那裡仍由維登國王埃維爾和他的三座要塞控制——納史特洛格、洛史洛格和波德洛格。他們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攻佔那裡,任何新技術都辦不到。希達里斯國王埃塞因的艦隊會保護我們的側翼,我們能守住河岸多虧了他們。當然,還有史凱利格群島的海盜。你們應該記得,亞爾·克拉茨·安·克萊特沒跟尼弗迦德人簽署停戰協議,他經常襲擊他們在普羅文斯群島的定居點和要塞,然後放上一把火。尼弗迦德人給他取個綽號,叫蒂斯·伊斯·穆瑞,意思是『海上的野豬』。他們用他嚇唬不聽話的小孩!」

「嚇唬嚇唬尼弗迦德小孩,」維茲米爾諷刺地笑笑,「可沒法確保我們的安全。」

「這的確不能,」亨賽特贊同,「但別的東西可以。如果不能控制河口與河岸,側翼又遭到威脅,那等越過雅魯加河後,恩希爾·瓦·恩瑞斯就沒法確保部隊補給線的安全。到時還怎麼急行軍,怎麼用騎兵突襲?太荒謬了。他們的部隊過河後至少得停頓三天。半數人會準備攻打要塞,其餘那些則會緩緩散開,洗劫整個地區,搜尋食物和馬匹飼料。等他們著名的騎兵隊餓得吃光大多數馬匹時,我們就可以重演一次索登之戰。見鬼,我倒希望他們過河!不過別擔心,他們不會的。」

「假如說,」萊里亞女王米薇突然道,「他們不會跨過雅魯加河。假如尼弗迦德人會繼續坐等。讓我們考慮一下:這對誰更有好處?他們,還是我們?誰能等下去,誰又等不了?」

「完全正確!」維茲米爾接過話頭,「米薇跟平時一樣,話不多,但每句都一針見血。恩希爾有大把時間,我們卻沒有。你們還搞不清狀況嗎?三年前,尼弗迦德人弄鬆了山坡上的一顆小石子,現在正靜靜地等待山崩。他們只要看著石頭不斷滾下山坡就行了。因為對某些人來說,最初那顆小石子就像一塊無法撼動的巨石。等人們發現,只要輕輕一碰就能讓它滾落的時候,那麼製造山崩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從灰山到布利姆巫德海角,到處都有精靈突擊隊在林中出沒——他們已經不再是小規模的游擊隊了,戰爭已經打響。再等下去,我們還會看到多爾·布雷坦納的自由精靈拿起武器。瑪哈坎的矮人正蠢蠢欲動,布洛克萊昂森林的樹精也越來越放肆。這是一場戰爭,規模龐大的戰爭。是內戰。我們的內部鬥爭。而尼弗迦德人會一直坐等……你們覺得時間站在哪一邊?就連三四十歲的年輕精靈都加入了松鼠黨的突擊隊,而他們有三百年的壽命!他們有的是時間,我們可沒有!」

「松鼠黨,」亨賽特承認,「的確成了我們的心腹大患。他們嚴重妨礙我的貿易和運輸,還恐嚇農夫……我們必須結束這一切!」

「既然非人種族想要戰爭,我們就給他們戰爭。」泰莫利亞國王弗爾泰斯特說,「我一向主張和平共處,但他們想要武力,我們就得讓他們瞧瞧誰更厲害。我準備好了。我在此承諾:我會在六個月內解決泰莫利亞和索登境內的松鼠黨。早在我們的祖先和精靈對抗時,那裡的土地就流淌過精靈之血。在我看來,流血是悲劇,但我沒有別的選擇。悲劇只能重演了。我們必須平定精靈的勢力。」

「只要你下命令,你的軍隊便會攻打精靈,」德馬維點點頭,「可他們會攻打人類嗎?會攻打作為步兵來源的農民嗎?會攻打行會嗎?會攻打自由城鎮嗎?提到松鼠黨,維茲米爾說了,他們只是山崩中的一塊石頭而已。好了,好了,大家別這麼張口結舌地看著我!謠言早就傳開了:據說在尼弗迦德佔領區的村莊和城鎮里,農夫和手藝人活得更好,他們更自由、更富有,商人行會也享有更多特權……我們的市場就快要被尼弗迦德生產的商品淹沒了。在布魯格和維登,他們的錢幣正在取代我們的流通幣。如果我們袖手旁觀,就徹底沒救了:我們會捲入與鄰國的衝突,為平息叛亂和暴動而焦頭爛額,同時在尼弗迦德人的經濟壓迫下慢慢崩潰。我們只能縮在自己的小角落裡,慢慢死掉,因為——聽好了——尼弗迦德人會阻止我們往南,可我們必須發展和擴張,否則我們的子孫後代很快就將無處容身!」

在場眾人沉默不語。瑞達尼亞的維茲米爾重重地嘆了口氣,拿起桌上一隻高腳杯,喝了一大口。在這漫長的沉默中,雨水不斷拍打窗欞,呼嘯的狂風也不時搖晃著窗扇。

「我們擔心的這些事,」亨賽特最後總結道,「都是尼弗迦德人的傑作。恩希爾的特使在煽動非人種族,散播傳聞,挑起暴亂。他們一擲千金,承諾給公司和行會特權,給公侯貴族權力和地位,答應讓他們在新行省——也就是我們的王國——擔任要職。我不知道在你們國家是什麼樣,但在科德溫,到處都是牧師、傳教士、占卜師和突然冒出來的神秘主義者,都在宣揚世界末日的到來……」

「在我的王國也一樣。」弗爾泰斯特贊同道,「見鬼,和平都維持這麼多年了。自從我祖父屠殺了大多數牧師,讓他們認清自己的位置之後,剩下的都在做有意義的事。他們鑽研書本,把知識傳授給孩子,治療病患,照看窮人、殘疾人和流浪漢,不再摻和政治。可突然間,他們都醒悟了,開始對民眾胡言亂語——而民眾也聽信了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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