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天,孩童全部死去,只剩一名近十歲的男童。在突如其來的瘋狂刺激下,他即刻陷入昏迷。他的雙眼獃滯無光;他的雙手緊抓衣物,或在空中揮舞,像要抓取羽毛一般;他的呼吸變得沙啞而響亮;他的皮膚滲出冰冷、黏濕的臭汗。再次服用靈藥後,他癲癇複發。癲癇結束又開始流鼻血、咳嗽以及嘔吐。在那之後,男孩筋疲力盡,不再動彈。

隨後兩天,癥狀有增無減。儘管汗水,男孩的皮膚卻發乾發燙,脈搏則趨於平穩——甚至比平常人更緩慢。他沒有醒來,也沒有尖叫。

終於,到了第七天,男孩蘇醒,睜開雙眼。他的眼睛好似毒蛇……

——《草藥試煉及獵魔人的其他秘密訓練——我的親身見聞》

卡拉·德梅提亞·克里斯特著,本手稿僅供巫師會成員參考

「你的擔心毫無根據,且莫名其妙。」特莉絲皺起眉頭,手肘支桌,「巫師搜尋魔源和擁有魔法天賦的孩子,把他們從父母或監護人手裡奪走——這樣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你們真以為我會搶走希瑞?」

蘭伯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艾斯卡爾和維瑟米爾看著傑洛特,後者卻一言不發,仍舊看向旁邊,把玩著雕成咆哮狼首的銀制獵魔人徽章。特莉絲知道那徽章會對魔法產生反應。在這冬至日之夜,就連空氣本身都充滿魔力,獵魔人的徽章會不停地嗡嗡作響。一定非常惱人。

「不,孩子。」維瑟米爾最後開口,「我們知道你不會。但我們也知道,你終究會把她的事報告給巫師會。我們早就知道,每個巫師,無論男女,都背負著這樣的責任。你們不再把有天賦的孩子從父母或監護人手裡搶走,但你們會觀察他們,以便將來——等到時機合適——再用魔法吸引他們、影響他們……」

「不用擔心,」她冷冷地打斷他,「我不會把希瑞的事告訴給任何人,包括巫師會。你們幹嗎這麼看著我?」

「如此輕易便宣誓保密,讓我們很吃驚。」艾斯卡爾平靜地說,「請原諒,特莉絲,我不想冒犯你,但人人都知道,你對術士評議會和巫師會死心塌地——你的忠誠哪兒去了?」

「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戰爭改變了很多,索登山戰役改變了更多。我不打算跟你們提無聊的政治,尤其我還必須對其中的某些內容保密。既然說到忠誠……我確實很忠誠。相信我,在這件事上,我會同時忠於你們和巫師會。」

「雙面效忠,」這天晚上,傑洛特頭一次直視她的雙眼,「會帶來很多麻煩。而能成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特莉絲。」

女術士將目光轉向希瑞。女孩和柯恩坐在大廳角落的熊皮上,正在玩一種拍手遊戲。遊戲看起來很單調,因為兩人的動作都快得出奇——他們不管怎樣都能拍到對方的手。但他們顯然並不在意,也不覺得無聊。

「傑洛特,」她說,「你在雅魯加河找到希瑞之後,一直把她帶在身邊。你帶她來到凱爾·莫罕,讓她與世隔絕,甚至不讓與這孩子最親近之人得知她倖存的消息。你這麼做是因為某些事——我一無所知的事——讓你相信命運的確存在,它始終支配著我們,指引著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同樣這麼相信,也一直在這麼做。如果命運想讓希瑞成為巫師,那她一定會成為巫師。巫師會和術士評議會沒必要知道她的事,也用不著觀察或慫恿她。所以在為你們保密的同時,我也不會背叛巫師會。不過你們要明白,還有個問題需要面對。」

「只有一個問題?」維瑟米爾嘆了口氣,「繼續說吧,孩子。」

「希瑞擁有魔法能力,這點不可忽視,而且很危險。」

「怎麼個危險法?」

「不受控制的魔力很兇險,尤其對魔源及其附近的所有人而言。魔源能以多種方式威脅到周圍的人。但他們影響自己的方式只有一種:精神疾病,通常是焦慮症。」

「活見鬼。」漫長的沉默後,蘭伯特開了口,「我對你的話還是半信半疑:你說她失去了理智,隨時會給我們帶來危險?命運、魔源、咒語、魔法……梅利葛德,你真沒誇大其詞嗎?她又不是我們帶回來的第一個孩子。傑洛特找到的不是命運,只是又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我們會教這女孩用劍,然後讓她像其他孩子一樣回到外界生活。的確,我承認我們從沒在凱爾·莫罕訓練過女孩。我們跟希瑞之間有過麻煩,也犯過錯誤,幸好有你幫我們指出。但請別言過其實,她也沒有出色到讓我們頂禮膜拜的程度。難道這世上沒有別的女戰士嗎?我向你保證,梅利葛德,希瑞離開這裡時,將擁有嫻熟的劍術和健康的身體,足以面對險惡的人生。而且我向你保證,她不會得什麼焦慮症,或者癲癇之類。除非你騙她相信自己有這種病。」

「維瑟米爾,」特莉絲在椅子里轉過身,「叫他閉嘴。他太耽誤事了。」

「你以為自己無所不知。」蘭伯特平靜地說,「但有些事你也不知道。你瞧。」

他把手伸向壁爐,怪異地揮動手指。煙道轟鳴呼嘯,火苗驟然躍起,爐膛里的餘燼越來越亮,開始噴出火花。傑洛特、維瑟米爾和艾斯卡爾不安地看向希瑞,女孩卻對這壯觀的煙火表演滿不在乎。

特莉絲交疊雙臂,輕蔑地看著蘭伯特。

「阿爾德法印。」她冷冷地評論道,「你以為我會吃驚嗎?要是我使出同樣的法印,注入更強的專註力和意志力,我能讓木柴瞬間噴出煙囪,飛上高空,你們會以為自己看到了星星。」

「沒錯。」他表示贊同,「但希瑞做不到。她沒法施展阿爾德法印。其他任何法印都不行。她試過幾百次,但徒勞無功。你也知道,我們的法印只需極少的魔力,而希瑞連這都沒有。她完全是個普通孩子,沒有最起碼的魔力——事實上,她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特殊天賦。現在你卻告訴我,她是個魔源,會威脅到我們……」

「魔源,」她冷冷地解釋道,「無法控制自身。他們是媒介,類似於某種傳送裝置。他們會不知不覺地接觸魔力、轉化魔力。而他們試著控制魔力時——比如竭盡全力想要施展法印——反而不會有任何成果。就算試上千百次,結果也不會改變。這是魔源的特性之一。但在某一天,等到魔源不再竭盡全力,不再緊張,而是做起白日夢,或是想著捲心菜和香腸,或玩著骰子,或在床上做愛,或摳著鼻子……在這種時候,意外會不期而至。整棟屋子可能起火,甚至點著半個鎮子。」

「你在誇大其詞,梅利葛德。」

「蘭伯特,」傑洛特放開他的徽章,雙手放到桌上,「首先,別再用『梅利葛德』來稱呼特莉絲了。她已多次要求你別再這麼叫。其次,特莉絲沒有誇大其詞。我親眼見過希瑞的母親帕薇塔公主施展魔法的樣子。我得說,那一幕真的很驚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源,但在她險些把辛特拉王家城堡燒成灰燼之前,沒人相信她有哪怕一丁點的魔力。」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假設,」艾斯卡爾點燃另一盞燭台上的蠟燭,「也許希瑞繼承了這種天賦。」

「不是也許,」維瑟米爾說,「而是事實。從某方面說,蘭伯特沒錯。希瑞沒有施展法印的能力。而從另一方面……我們也都見過……」

他沉默下來,看著希瑞,後者快活地尖叫一聲,說明她在遊戲里佔了上風。特莉絲瞥見柯恩臉上露出微笑,明白他在故意讓她。

「沒錯。」她用嘲笑的口吻說,「你們都見過。可你們見到了什麼?你們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小夥子們,該是坦白的時候了,你們不覺得嗎?見鬼,我再重複一次,我會替你們保密的。我發誓。」

蘭伯特瞥了傑洛特一眼,傑洛特點頭贊同。蘭伯特站起身,從高處的架子上拿下一隻碩大的矩形水晶瓶,還有個小玻璃瓶。他把小瓶里的東西倒進水晶瓶里,搖晃幾下,再把透明的液體倒進桌上的酒杯。

「跟我們喝一杯吧,特莉絲。」

「有這麼可怕嗎?」她嘲笑道,「就不能在清醒的時候說?我必須先喝醉了才能聽?」

「別總覺得自己無所不知。喝一口吧,有助你理解。」

「這是什麼?」

「白海鷗。」

「什麼?」

「一種輕度藥劑。」艾斯卡爾笑道,「能給你帶來美夢。」

「見鬼!獵魔人的致幻劑?怪不得你們的眼睛會在晚上閃閃發亮!」

「白海鷗的藥性很溫和。黑海鷗才是致幻劑。」

「只要這液體里有魔法,我絕對不會喝!」

「只有天然成分。」傑洛特向她保證。但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很窘迫,顯然擔心她會追問藥劑的成分。「而且用大量的水稀釋過。我們不會給你喝有害的東西。」

這種液體閃閃發光、味道古怪、入口冰涼,隨後卻將暖意散布到她的四肢百骸。女術士舔舔牙齦和上顎。她辨別不出任何成分。

「你們給希瑞喝了些這種……海鷗,」她猜測道,「然後……」

「那是個意外。」傑洛特連忙插嘴,「我們到這兒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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