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東西 六

「尤爾加,我們到外利維亞了?」

「昨天就到了,傑洛特大人。我們很快就到雅魯加河了,過了河就是我家。瞧啊,就連馬都走得更快了,腦袋直向前伸。它們聞到了穀倉和屋子的味道。」

「屋子……你家在城牆裡?」

「不,在城牆外。」

「有意思。」獵魔人四下張望,「這兒完全看不到戰爭的痕迹。可人們說這個國家遭到嚴重的破壞。」

「是啊。」尤爾加說,「當時這兒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廢墟。您仔細看:幾乎每棟屋子、每道牆壁,都是新造的。您看,河對岸情況更糟,大火把那邊燒成了白地……戰爭歸戰爭,可日子總得過啊。黑色大軍經過時,我們每天都痛苦不堪。他們看上去想讓每塊土地都變成沙漠。很多逃走的人再也沒回來,新來的人就在他們的屋子裡住下。生活還得繼續。」

「說得對。」傑洛特低聲道,「生活總得繼續。無論過去如何,都必須活下去……」

「說得太對了。好了!您看,我幫您把褲子縫好了,跟新的一樣。就像這片土地,傑洛特先生。戰爭撕裂了它,馬蹄踐踏了它。它鮮血淋漓,傷痕纍纍。但這片土地終將復甦,重新變得肥沃。死屍會為土壤增添養料,雖然田野間散落的骸骨和鎧甲會給耕種增加麻煩,但大地終將戰勝鋼鐵。」

「你就不怕尼弗迦德人……不怕黑色大軍回來?他們已經知道穿過群山的道路……」

「當然怕,我們生活在恐懼里。可我們又能怎麼樣?坐下大哭?瑟瑟發抖?不管發生什麼,日子總得過啊。無論命運安排了什麼,我們都沒法逃避。」

「這麼說,你相信命運嘍?」

「怎麼可能不信?在那座橋上相遇之時,您可是救了我的命啊!哦,獵魔人大師,我的克麗絲蒂黛會親吻您的腳的……」

「別再說了。實際上是我欠你的人情才對。在橋上……我只是盡本分而已,尤爾加。我只是在做本職工作,為了酬勞保護人類,我的動機無關慈悲。尤爾加,你知道他們怎麼說獵魔人嗎?沒人知道哪個更可怕……獵魔人,還是獵魔人殺死的怪物。」

「完全胡說八道,大人,我不明白您幹嗎說這種話。您以為我沒長眼睛,什麼都看不到?您跟那位醫師是同一類人……」

「薇森娜……」

「她沒告訴我名字。她知道我們需要她,於是二話不說找到我們,伸出援手。那天晚上,她才剛剛下馬,就馬上開始照顧您。哦,先生,她在您那條腿上花了太多精力。空氣里滿是魔法的味道,我們嚇得逃進了森林。然後她的鼻子開始流血。看來施展魔法也不輕鬆。她為您包紮,動作那麼精細,簡直就像……」

「就像一位母親?」傑洛特透過緊咬的牙關發問。

「沒錯沒錯,您說得對。等您睡著以後……」

「以後怎麼了,尤爾加?」

「她的臉白得像紙,連站都站不穩,但還是在問有沒有人需要幫助。她幫焦油匠治好被樹砸傷的手,一個子兒都沒收,還留下了葯。我知道,傑洛特,世上有很多關於獵魔人和女術士的傳聞,但這兒不同。我們住在上索登和外利維亞,我們了解真相。我們需要女術士,所以清楚她們的為人。我們的記憶刻骨銘心,不會受到歌手或流言的困擾。您在森林裡也見到了。另外,我的大人,您懂的比我多。全世界都知道,不到一年前,這兒發生了一場戰鬥,您肯定也聽說過。」

「我有一年多沒回來了。」獵魔人低聲說,「我去了北方。但我聽說了……索登的二次戰役……」

「是啊。您應該能看到那座小山和石頭。從前,那座小山的名字很普通,就叫傘菇山,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那兒叫術士山或十四人山。因為有二十二位術士加入了那場戰鬥,十四位死在那兒。當時戰況非常慘烈,傑洛特大師。大地升起,空中降下暴雨,閃電劈下,滿地都是屍體。但那些術士最終擊敗了黑色大軍,消滅了操控他們的力量。其中十四個再也沒能回來。十四位術士獻出了生命……怎麼了,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繼續說,尤爾加。」

「戰況非常慘烈,哦,要不是有小山上的術士,我們今天肯定沒法站在這兒,站在通往我家的寧靜小路上悠閑地談話,因為這些都將不復存在,我也一樣,或許還有您……是啊,我們都欠那些術士的。十四個人,為保護我們、為保護索登和外利維亞的人民而死。當然,其他人也參加了戰鬥:傭兵、貴族和農民,所有能拿起乾草叉、斧子,甚至木樁的人……他們都展現出勇氣,很多人死去了。但那些術士……對傭兵來說,戰死沙場再自然不過,反正他們的人生也很短暫……但術士可以活很久很久。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沒有猶豫。」

「沒有猶豫。」獵魔人擦擦額頭,重複道,「他們沒有猶豫,我卻在北方……」

「您沒事吧,大人?」

「沒事。」

「那就好……這兒的人時常到小山上獻花,每到五月節,那兒的篝火會從早燒到晚。每年都這樣。那十四位術士將永遠活在人們的記憶里。活在記憶里,傑洛特大人,那……可就不只是活著了!」

「你說得對,尤爾加。」

「每個孩子都記得山頂石頭上刻的名字。您不相信嗎?聽我說:又名雷比的埃克西爾、特莉絲·梅利葛德、亞特蘭·柯克、布魯加的范妮爾、沃爾的達格博特……」

「別說了,尤爾加。」

「大人,您沒事吧?您的臉白得像死人。」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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