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劍 七

「傑洛特,醒醒!醒醒,求你了!」

獵魔人睜開雙眼,看到太陽像一枚輪廓鮮明的杜卡特金幣,高掛在樹冠上方的天空,遠離晨霧的遮蔽。他躺在潮濕鬆軟的苔蘚上,一條樹根硌得他背疼。

希瑞跪在他身旁,扯著他夾克的衣角。

「看在瘟疫……」他咒罵著四下張望,「我在哪兒?我怎麼在這兒?」

「我不知道。」她答道,「我也剛醒。我睡在你旁邊,冷得要命。我不記得……你知道嗎?肯定是魔法!」

「毫無疑問。」傑洛特坐起身,摸出落進領子里的松針,「你說得對,希瑞。布洛克萊昂之水,名副其實……看來我們都被樹精耍了。」

他站起來,拿過地上的劍,背在背後。

「希瑞?」

「嗯?」

「你也耍了我。」

「我?」

「你是帕薇塔的女兒,辛特拉王后卡蘭瑟的外孫女。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

「不。」她紅著臉回答,「一開始不知道。你幫我爸解除了咒語,對吧?」

「不對。」他搖搖頭,「解咒的是你媽媽……在你外婆協助下。我只是出了點力。」

「但我保姆說……她說,我是命運的臣民,因為我是意外之子。是這樣嗎,傑洛特?」

「希瑞,」他看著她的雙眼,微笑,點頭,「相信我: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意外。」

「哈!」女孩眉開眼笑,「果然是真的!我是命運的臣民。保姆預言說,有個獵魔人會出現,說他有一頭白髮,還會帶我離開。外婆大喊……『這不可能!』告訴我,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家。回辛特拉。」

「真的?我想……」

「上路再好好想吧。走吧,希瑞,我們離開布洛克萊昂。這地方不安全。」

「我一點兒都不怕!」

「我怕。」

「外婆說,獵魔人什麼都不怕。」

「你外婆太誇張了。出發吧,希瑞。我知道我們在哪兒……」他確認太陽的位置,「好吧,碰碰運氣……走這邊。」

「不。」希瑞皺起鼻子,指著相反的方向,「走那邊。那兒。」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聳聳肩答道。她垂下翡翠色的雙眸,顯得吃驚又無助。「可為什麼呢……我不知道。」

帕薇塔的女兒,他心想。上古……上古血脈之子?也許她從母親那兒繼承了天賦。

「希瑞,」他解開襯衣的幾粒紐扣,取出徽章,「摸摸這個。」

「哇!」她張大嘴巴,「好可怕的狼。它有獠牙……」

「摸摸看。」

「喔!」

獵魔人笑了,感到銀鏈隨著徽章劇烈顫抖。

「它動了!」希瑞喃喃道,「動了!」

「我知道。走吧,希瑞,你帶路。」

「這是魔法,對不對?」

「當然。」

如他所料,女孩能感知前方的道路。什麼原理?這他就不知道了。他們很快沿路來到一個三岔路口——比他預想的還快。這兒是布洛克萊昂的邊境,至少是人類認同的邊境。他記得艾思娜的看法不太一樣。

希瑞咬住嘴唇,皺起鼻子,停下腳步,看著滿是馬蹄印和車轍的沙土路。傑洛特終於搞清方向,不再需要女孩遲疑不決的提議。他選了東邊那條去布魯格的路,希瑞卻憂心忡忡地看著通往西邊那條。

「那條路通往納史特洛格。」他取笑她,「你想克里斯丁了?」

希瑞嘟囔一聲,跟在他身後,但她還是回了好幾次頭。

「怎麼了,希瑞?」

「我不知道。」她低聲道,「這條路不好,傑洛特。」

「為什麼?我們去布魯格找文斯拉夫王。他住在漂亮城堡里。我們可以去浴池洗澡,睡在羽毛被褥上……」

「這條路不好。」她重複道,「不好。」

「這倒是實話:比這好的路多得是。別多想了,希瑞。快走吧。」

他們轉過一段灌木茂盛的彎道。希瑞說對了……

士兵突然從四面八方出現,包圍了他們。他們頭戴圓錐形頭盔,身穿鎖甲和深灰束腰外衣,上面綉有代表維登王室的黑金相間方格紋章。他們保持距離,卻沒拔出武器。

「你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一個矮胖男人沖傑洛特大吼。他穿著破舊的綠色制服,叉開雙腿站立。他的臉黝黑起皺,像顆李子干。他背著弓和插著白翎箭的箭袋。

「我們從焦土來。」獵魔人握緊希瑞的手,撒謊道,「我要回家,回布魯格。這是怎麼了?」

「我們是國王的手下。」黑臉男人注意到傑洛特背後的劍,換成更加禮貌的語氣,「我們……」

「把他帶過來,傑格漢斯!」前方路上,有個人大喊。

士兵們分散開來。

「不要看,希瑞。」傑洛特輕聲說,「轉過身。不要看。」

前方,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倒在路上。樹樁位於路邊的灌木叢中,還留有長條狀的白色碎木片。斷樹前面有輛用油布蓋著的馬車。幾匹長毛小馬倒在路上,與車把和韁繩絞纏在一起,身上插滿利箭,露出發黃的牙齒。其中一匹還活著,沉重地噴著鼻息,雙腳蹬踢不止。

沙地上鮮血浸染,還散落著人類的屍體,有的緊貼馬車,有的捲入車輪。

圍著馬車的士兵中走出兩個人,然後是第三個。其餘十多人勒住韁繩,佇立不動。

「出什麼事了?」獵魔人問。他儘力用身子擋住屠殺場面,不讓希瑞看見。

有個士兵,穿著短鎖甲和長靴,用一對斜眼打量他,伸手咔咔地撓著沒刮乾淨的下巴。他的左前臂套著磨損不堪的護腕,像弓箭手用的那種。

「是偷襲。」他簡短地回答,「樹精屠殺了路過的商隊。我們正在調查。」

「樹精會攻擊商隊?」

「你自己看啊。」斜眼士兵揮揮手臂,「他們身上插滿了箭,跟刺蝟似的……還是在大路上!那些森林怪物越來越猖狂了。要不了多久,別說進森林,連靠近都不行了。」

「那麼,」獵魔人眨眨眼,謹慎地發問,「你們是誰?」

「埃維爾國王的手下,納史特洛格的士兵。我們本由菲斯奈特男爵指揮,但男爵在布洛克萊昂遇害了。」

希瑞張開嘴,傑洛特晃晃她的手,示意她安靜。

「要我說,血債血償!」斜眼士兵有個同伴咆哮起來。他穿著鑲銅邊的緊身上衣,身材魁梧。「血債血償!簡直讓人難以忍受。先是菲斯奈特,然後是辛特拉的公主,現在又是商人。看在諸神的分上,報仇,我們得報仇!要不然,她們明天就該跑到我們家門口殺人了!」

「布雷克說得好。」斜眼士兵續道,「你們說對不對?還有你,兄弟,我得問你:你是哪兒人?」

「布魯格人。」獵魔人撒謊道。

「那這小鬼是你女兒嘍?」

傑洛特又晃晃希瑞的手。

「是我女兒。」

「布魯格人……」布雷克皺起眉頭,「我得說,兄弟,正是你們的國王文斯拉夫縱容了這些怪物。他不願意跟我們的埃維爾王,還有凱拉克的維拉克薩斯王結盟。如果我們三面夾攻,肯定能殺光那些……」

「屠殺是怎樣發生的?」傑洛特緩緩發問,「有人知道嗎?商隊里有沒有生還者?」

「沒人目擊。」斜眼士兵說,「但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護林人傑格漢斯認出了痕迹,毫不費力。告訴他,傑格漢斯……」

「嗯。」黑臉男人說,「情況是這樣:商隊馬車沿大路前進,碰上了斷樹。你瞧,先生,這棵松樹倒在路中間,剛被人砍倒不久,灌木叢里還有痕迹。瞧見沒?等商人下來,想搬走樹木時,她們從三個方向發動襲擊。那邊的灌木叢,還有歪脖子樺樹那兒。你瞧,箭是樹精做的:箭翎用樹脂黏合,羽毛泡過樹液……」

「我瞧見了。」獵魔人看著屍體,打斷他的話,「依我看,其中幾人中箭沒死,最後被人用刀子取了性命。」

後面那隊士兵中又走出一個人。他又矮又瘦,穿著華麗的緊身上衣,黑髮剪得很短。他刮過鬍子,臉頰帶著青灰色。獵魔人發現他雙手瘦小,戴著黑色露指手套,雙眼像魚一樣獃滯。他佩著劍,腰帶和左靴里露出匕首握柄……傑洛特見過太多刺客,想認不出都難。

「你眼睛很尖。」黑髮矮子緩緩地說,「我得說,你觀察得很仔細。」

「這就對了。」斜眼士兵說,「讓他去向文斯拉夫王彙報吧。那位國王不希望我們傷害『善良又友好』的樹精。等到五月節,他們說不定還會來場幽會。在這方面,她們沒準是挺友好的。要是咱們活捉一個,就可以驗證一下啦。」

「半死不活的也行。」布雷克咧嘴笑道,「看在瘟疫的分上!那個德魯伊呢?都快中午了,可他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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