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劍 三

「希瑞?」

「嗯?」

女孩吸吸鼻子,身下的樹枝沙沙作響。

「你不冷嗎?」

「不冷。」她嘆了口氣,「今天天氣不錯。昨天……昨天才冷得可怕……哦,諸神在上!」

「真奇怪。」布蕾恩解開軟皮長靴的靴帶,「如此瘦小,卻能跑這麼遠的路,路上還有哨兵、沼澤和叢林。她強壯、健康,又有勇氣。她對我們很有用,的確……非常有用。」

傑洛特飛快地瞥了眼樹精,後者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布蕾恩靠在樹上,解開頭巾,讓頭髮披散下來,搖了搖頭。

「我們在布洛克萊昂找到她。」她小聲說著,等待他做出評論,「她是我們的,格溫布雷德。我們要去杜恩·卡納爾。」

「這該由艾思娜女士決定。」他反駁道。

但他知道,布蕾恩說得對。

真可惜,他看著在樹枝床墊上扭動身子的小女孩,心想。多堅強的女孩啊。我到底在哪兒見過她?當然這不重要。真是太可惜了。世界這麼大、這麼美,可直到她死去的那天,布洛克萊昂都將是她的整個世界。而且那天很快就會到來:她會伴著箭矢的呼嘯聲,尖叫著倒在蕨草叢中,因這場爭奪森林的荒唐戰爭而死,為導致她迷失的那一方而死……是啊,這是遲早的事。

「希瑞?」

「嗯?」

「你父母住哪兒?」

「我沒有父母。」她吸著鼻子說,「我很小時,他們在海里淹死了。」

是啊,他心想,這一來,就有不少問題得到了解釋。一個過世王子的孩子。誰知道呢,也許只是家族裡的第三個女兒,還有四個兄弟。空有尊貴的頭銜,其實不比王宮總管和侍從更重要。只是個灰發綠眼的小傢伙,在宮廷里轉來轉去,所以他們必須儘快為她找個合適的丈夫。越快越好,在她長成女人之前,在緋聞、私通和亂倫的威脅出現之前——在宮廷里,這種事屢見不鮮……

獵魔人一點也不驚訝女孩的逃婚行為。他見過不少加入旅行劇團的年輕公主,她們都慶幸自己能逃離某個年老力衰卻渴望後代的老國王。他也見過不少王子,他們寧願過著朝不保夕的傭兵生活,也不願娶父親為他們挑選的公主——她們或是身有殘疾,或是生活不檢點。這種婚姻,只為確保聯盟和王朝的存續。

他躺在女孩身邊,把斗篷蓋在她身上。

「睡吧。」他喃喃道,「睡吧,小孤兒。」

「你說什麼?」她嘟囔道,「我是公主,不是孤兒。我有外婆,她是王后,你不明白嗎?要是我說你想用皮帶打我,外婆會下令砍了你的頭,走著瞧吧。」

「太可怕了,希瑞!手下留情。」

「走著瞧!」

「你是個好心的小姑娘。砍頭多可怕呀。你不會說出去,對吧?」

「我會全告訴她。」

「希瑞……」

「我會全告訴她。全部,全部。你怕了,對嗎?」

「對,怕死了。希瑞,你想砍誰的頭,誰就會死,你懂嗎?」

「你在嘲笑我?」

「我哪敢?」

「你等著瞧吧!我外婆從不開玩笑。她站起身,最偉大的戰士和騎士都會跪在她面前。我親眼見過。要是有人敢違抗她,咔嚓,他的腦袋就沒啦。」

「那可太糟了,希瑞。」

「糟什麼?」

「他們肯定會砍你的頭。」

「我的頭?」

「是啊。你的外婆,也就是王后,為你安排了跟克里斯丁的婚事,還把你送去維登的納史特洛格。但你違背了她。等你回去時……咔嚓!腦袋就沒了。」

女孩沉默了,甚至不再扭動身子。他聽到她咂吧舌頭、咬住下唇的聲音。她吸了吸鼻子。

「這不可能!外婆不會讓任何人砍我的頭,因為……她是我外婆,不是嗎?我頂多……」

「哦,是嗎?」傑洛特大笑起來,「你外婆從不開玩笑,不是嗎?你以前也挨過打,對吧?」

希瑞怒氣沖沖地瞪著他。

「聽我說,」他說,「我們就告訴你外婆,說我已經打過你了。沒人會因同樣的錯誤受兩次罰,你覺得呢?」

「那你就是個傻瓜。」希瑞用手肘撐起身子,弄得身下的樹枝沙沙作響,「如果外婆知道你打了我,她會砍下你的頭,就這麼簡單!」

「也就是說,你不打算告訴她嘍?」

女孩沒回答,又吸了吸鼻子。

「傑洛特……」

「什麼事,希瑞?」

「外婆一定會要我回去的。我不用當什麼公主,不用當白痴克里斯丁的王妃。但我必須回去,就這樣。」

你以為你必須回去,他心想,不幸的是,你和你的外婆都做不了主。這取決於老艾思娜的心情,還有我勸說她的口才。

「外婆知道,」希瑞續道,「因為我……傑洛特,你得發誓不告訴任何人。這是個可怕的秘密,真的很嚇人。你得發誓。」

「我發誓。」

「那我告訴你。要知道,我媽是個女術士,我爸中過詛咒。一個保姆告訴我的,外婆知道這事以後,情況變得很糟糕。因為上天早為我安排了命運,你明白嗎?」

「什麼命運?」

「我不知道。」她出神地答道,「但我的命運確實早就定下了。保姆告訴我的。外婆說她不允許,說她寧願讓整座……整座城堡坍塌下來,化作廢墟。你明白嗎?保姆說,什麼都無法跟命運抗衡。哦!然後她就開始哭,外婆開始尖叫。你明白嗎?我的命運早就註定了。我不可能嫁給白痴克里斯丁。傑洛特?」

「睡吧。」傑洛特打了個哈欠,「睡吧,希瑞。」

「你不給我講故事嗎?」

「什麼?」

「給我講個故事。」她嘟囔道,「你不給我講故事就想讓我睡覺?太難以置信了。」

「我不會講,見鬼,我也沒故事可講。睡吧。」

「你撒謊。你會講。你小時候,沒人給你講過故事?沒人逗你開心?」

「沒有。但我想起一個。」

「哈!你瞧!講給我聽吧。」

「講什麼?」

「兒童故事。」

他又笑起來,雙手墊在脖頸下面,看著頭頂枝葉間露出的閃爍星辰。

「從前……有隻貓。」他說,「一隻普通的貓,有條紋,會抓老鼠。有一天,貓獨自穿過一片陰森可怕的大森林。他走啊、走啊、走啊……」

「別以為我會在他走到前睡著。」她輕聲說著,靠在他身上。

「安靜,小壞蛋。他走啊走啊,遇到一隻狐狸。一隻紅狐狸。」

布蕾恩嘆口氣,在獵魔人另一側躺下。她也輕輕地抱住他。

「然後呢?」希瑞吸吸鼻子,「告訴我後續。」

「狐狸看著貓。他問:『你是誰?』貓回答:『我是貓。』狐狸又問:『哦!貓啊,你獨自走在森林裡,就不覺得害怕嗎?要是國王來打獵怎麼辦?你要怎麼應付狗和騎馬的獵人?告訴你吧,小貓,獵人對你我來說都非常恐怖。你有一身皮毛,我也有。獵人不會對我們有絲毫憐惜,因為他們未婚妻和情人的雙手和脖子都要取暖。他們會把我們做成披肩和暖手筒,送給那些婊子。』」

「暖手筒是什麼?」希瑞問。

「別打擾我講故事。狐狸接著說:『親愛的貓,而我知道怎麼從他們手下逃走。我有一千兩百八十六種方法。我很狡猾。而你,親愛的貓,你有多少對付獵人的方法呢?』」

「哦!多棒的故事啊。」希瑞熱切地說,又往獵魔人的懷裡擠了擠,「告訴我……貓怎麼回答?」

「是啊。」布蕾恩在獵魔人背後說,「他怎麼回答?」

獵魔人扭過頭。樹精的雙眼閃閃發光。她伸出舌頭,輕舔嘴唇。顯然,他心想,年輕的樹精也喜歡聽故事,就像年輕的獵魔人。很少有人給他們講故事。年輕的樹精在樹葉的沙沙聲中入眠,年輕的獵魔人則伴著酸痛的肌肉入睡。在凱爾·莫罕聽維瑟米爾講故事時,我們的眼睛也會閃閃發光,就像布蕾恩那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太久了……

「後來呢?」希瑞不耐煩地追問,「然後發生了什麼?」

「貓回答:『親愛的狐狸,我沒有那麼多辦法,我只會一樣:爬樹。我想這就夠了,對吧?』狐狸笑著說:『哎呀,親愛的貓,你真是個傻瓜。你還是趕緊逃跑吧,因為獵人追來,你就死定了。』

「突然,獵人們毫無徵兆地從灌木叢中出現,徑直撲向貓和狐狸!」

「哦!」希瑞吸了下鼻子。

樹精的身體劇烈顫抖。

「安靜!他們撲上去大喊:『上啊!剝了它們的皮!做成暖手筒,沖啊!』他們放出獵狗去抓貓和狐狸。貓縱身一躍!像所有貓兒一樣,飛快地爬上樹梢。獵狗咔嚓一聲!緊緊咬住狐狸。儘管這個紅毛傢伙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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