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犧牲 二

「真可惜。」丹德里恩嘆息道,「我本想陪你一起出海,可我辦不到啊!我暈船暈得厲害!要知道,我這輩子還沒跟美人魚說過話呢。該死,太可惜了。」

「我了解。」傑洛特說著,繫緊劍帶,「但這不會妨礙你創作歌謠。」

「當然。我已經想好了第一段。在我的歌謠里,美人魚為公爵犧牲了自己:她把魚尾巴變成兩條漂亮的腿,但付出的代價卻是自己的聲音。公爵背叛了她,拋棄了她。她在悲傷中死去,化作陽光下的一團浮沫……」

「誰會相信這種胡說八道?」

「這不重要。」丹德里恩嘟囔道,「我寫歌謠不是讓人信服,而是為打動人。我幹嗎跟你說這些?你什麼都不懂。告訴我吧,艾格羅瓦爾付你多少酬勞?」

「一個子兒都沒給。他說自己對我很失望……說我沒達成職責。他只看成果,不看過程。」

丹德里恩點點頭,摘下帽子,看著獵魔人,失望地抿起嘴唇。

「這就意味著我們還是沒錢?」

「看來是這樣。」

丹德里恩的表情更凄慘了。

「都是我的錯。」他呻吟道,「全都是我的錯。傑洛特,你生我的氣嗎?」

不,獵魔人沒生丹德里恩的氣。遠非如此。

但毫無疑問,他們的不幸確實得歸咎于丹德里恩。是吟遊詩人堅持要參加在四楓樹舉辦的那場聚會。他解釋說,參加聚會是人類的天性,能滿足內心的需要。丹德里恩說,人應該時不時跟朋友見見面,一起大笑、唱歌、吃羊肉串和餃子,喝啤酒、聽樂曲、看舞蹈、調戲那些皮膚閃爍汗水光澤的女孩。他聲稱,如果每個人都用老辦法滿足需要,不肯參與有組織的集體活動,那麼無窮的混沌就將接踵而至。節慶和聚會就是因此而發明的,所以遇到這樣的場合時,出席才是合適的選擇。

傑洛特沒有斷然拒絕。當然,在他內心需求的清單上,出席聚會幾乎要排到最末尾。他答應陪丹德里恩前往,因為他覺得在聚會上能找到合適的活兒: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接到委託了,如今錢袋輕得可怕。

獵魔人也不怪丹德里恩激怒守衛,因為他自己也並非毫無過錯:他本可以插手並阻止吟遊詩人的衝動行為,但他沒這麼做,因為他不想跟名為「護林員」的森林守衛為伍。這個志願者組織素有狩獵「非人生物」的惡名,傑洛特親耳聽到他們誇口自己的壯舉:用弓箭射死精靈、樹精和邪惡妖精,或把它們弔死在樹上。丹德里恩有獵魔人陪同,便壯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諷刺之言惹得周圍的農夫哄堂大笑,但護林員一開始沒啥反應。隨後,丹德里恩唱起一首充滿侮辱意味的歌謠,讓局勢急劇惡化,結尾那句「你蠢得像塊木頭,所以肯定是個護林員」更是引發一場混戰,酒館棚屋被燒個精光。禿頭布迪博格指揮一支小隊趕來調停,因為四楓樹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他最後宣布:護林員、丹德里恩和傑洛特要共同為這場破壞承擔責任,要擔責的還包括混亂過後在田地後面的灌木叢里找到的未成年紅髮女孩——她傻乎乎地笑著,面泛潮紅,束腰外衣褪到腰間。幸好禿頭布迪博格認識丹德里恩,將刑期折算成罰款,於是他們的腰包分文不剩。他們還被迫騎馬逃離四楓樹,以免遭到被村民驅逐的護林員的報復。在周邊森林裡,參與狩獵的護林員多達四十名,傑洛特可不想淪為靶子——畢竟對方的魚叉狀箭頭會留下可怕的傷口。

他們本打算前往森林邊緣的村莊,好讓傑洛特順路接點活兒,可這一鬧,他們就只能改道布利姆巫德海角了。更不幸的是,傑洛特接到的唯一委託便是插手艾格羅瓦爾和美人魚希恩娜茲之間的戀情,而他們終成眷屬的可能性本就極為渺茫。為了買吃的,傑洛特賣掉了金戒指,丹德里恩則賣掉了眾多情人之一贈送的紫翠玉胸針。儘管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但獵魔人並沒記恨丹德里恩。

「不,丹德里恩。」他說,「我沒生你的氣。」

丹德里恩一個字也不信,這正是吟遊詩人反常地沉默的原因。傑洛特又翻了一次鞍囊,然後拍了拍馬脖子。他早知道不可能找到值錢的東西。附近農舍飄來的食物香氣更讓人難以忍受。

「大師!」有人突然叫道,「哎,大師!」

「什麼事?」傑洛特轉身答道。

兩頭驢拉著一輛貨車,停在路邊,一個挺著大肚皮的男人走下來。他腳踩一雙氈鞋,身穿毛皮鑲邊的厚實狼皮外套。

「呃……那個……」矮胖男人尷尬地走上前來,「我不是叫您,閣下,我在叫……丹德里恩大師……」

「我就是。」詩人自豪地確認道,正了正羽毛裝飾的帽子,「這位先生,我能為您做點什麼?」

「致以最深的敬意,大師。」胖男人說,「我叫特萊利·杜路哈德,香料商人,本地商人公會的會長。我兒子加斯帕德跟戴拉訂了婚——戴拉是王家海軍船長梅斯特文的女兒。」

「啊!」丹德里恩擺出完美無瑕的嚴肅表情,「向這對新人致以最衷心的祝願和祝賀。我能幫你什麼忙嗎?跟初夜權有關?這事我從不拒絕。」

「啊?不……不是……實際上,宴會和婚禮就在今晚舉行。丹德里恩大師,我妻子想邀請你去布利姆巫德海角,所以讓我跑這一趟……女人都這個樣子。聽我說。她告訴我:『特萊利,我們要讓整個世界明白,支配我們的並非無知,而是文化和藝術。所以我們舉辦宴會,要做到盡善盡美,而不只是給人們提供縱酒狂歡、喝到嘔吐的借口。』我對那個蠢女人說:『我們已經找到吟遊詩人了,還不夠嗎?』她回答:『一個詩人當然不夠,哎呀呀,要是能請來丹德里恩大師,會叫鄰居們嫉妒死的。』大師?你能賞光嗎?我會象徵性地付您二十五塔拉……作為對藝術的支持……」

「我的耳朵欺騙了我嗎?」聽完最後幾句,丹德里恩質問道,「你想讓我給人打下手?想讓我去給其他音樂家幫忙?我?尊敬的先生,我可沒自甘墮落到給別人伴奏的地步。」

杜路哈德漲紅了臉。

「抱歉,大師。」他結結巴巴地說,「不是我,是我妻子……我本人非常尊敬您……」

「丹德里恩,」傑洛特壓低聲音,「別再裝腔作勢了。我們需要這筆錢。」

「用不著你教我。」詩人頑固地說,「你說我裝腔作勢?我?你沒資格教訓我——你總是回絕有趣的活兒!你不殺希律怪,因為它是瀕危物種;你不殺蠍蠅,因為它們沒有危害;夜行美人就更別提了,那只是迷人的女術士而已;龍也不能殺,因為違背你的道德準則。希望你明白,我也是個有自尊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準則!」

「丹德里恩,算我求你,接了吧。一點點犧牲,夥計,這就是我的要求。我答應你,我下次不會這麼挑剔了。拜託,丹德里恩……」

吟遊詩人撓撓臉頰上的絨毛,盯著地面。杜路哈德走近些,大聲道:「大師……請給我們這份榮幸吧。如果不帶你回去,我妻子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所以……我會把價碼提高到三十塔拉。」

「三十五!」丹德里恩堅定地開出價碼。

傑洛特露出微笑,期待地嗅著農莊那邊飄來的食物氣味。

「好,大師,好。」特萊利·杜路哈德飛快地應承下來。顯然,就算丹德里恩開價四十,他也會欣然接受。「還有……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在我家休息和放鬆。還有您……請問尊姓大名?」

「利維亞的傑洛特。」

「閣下,我也邀請您……來吃飯、喝酒……」

「他很樂意。」丹德里恩插嘴,「請帶路吧,尊敬的杜路哈德閣下。悄悄問您一句,另一位吟遊詩人是?」

「可敬的艾希·達文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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