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之火 三

「這兒跟我想像中的銀行不一樣。」丹德里恩掃視房間,低聲說,「他們把錢放哪兒了,傑洛特?」

「鬼才知道。」獵魔人小聲回答,試著藏起撕破的夾克袖子,「也許在地下室?」

「不,我找過了,這兒沒有地下室。」

「那肯定是在閣樓了。」

「先生們,請到我辦公室來。」維莫·維瓦爾第大聲說道。

長桌邊坐著年輕的人類,還有難以判斷年齡的矮人,正忙著往羊皮紙上抄寫一排排數字和字母。每個人都低著頭,微微吐著舌頭,無一例外。獵魔人覺得,這項工作一定很單調,但所有人都在全神貫注地幹活兒。角落的凳子上坐著個老人,外貌像乞丐,正在削鉛筆,動作始終慢吞吞的。

銀行家小心翼翼地合上辦公室的門,然後撫平自己長長的白鬍子——那副鬍子保養得很好,只是沾著墨水印——又扯了扯勉強裹住大肚皮的外套。

「歡迎,丹德里恩先生。」他在巨大的紅木桌前坐下,桌子被成堆的捲軸壓得嘎吱作響,「您跟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我聽過您寫的歌:因為沒人要而投水自殺的凡妲,還有鑽進公共廁所的翠鳥……」

「那不是我寫的。」丹德里恩氣得臉色通紅,「我從沒寫過那種玩意兒!」

「哦。請原諒。」

「還是談正事吧。」丹迪插嘴,「別用不相關的話題浪費時間了。維莫,我有大麻煩了。」

「我早就擔心了。」矮人搖搖頭回答,「你應該記得,我警告過你,比伯威特。我三天前就警告過你,別花錢買變質的魚油。價格再低又有什麼用?價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轉手時的利潤。玫瑰香精、蜂蠟和該死的棉紗線也是同樣道理。你究竟中了什麼邪,居然去買那些垃圾?還是用現金,不用本票或匯票這種更合理的方式!我告訴過你,諾維格瑞的倉儲費用相當昂貴。只要過上兩星期,相關費用就會達到貨物本身價格的三倍。而你……」

「是啊,」半身人低聲呻吟起來,「說吧,維瓦爾第,我究竟怎麼了?」

「而你卻信誓旦旦地說,根本沒有風險,說你會在二十四小時內讓貨物全部脫手。結果你今天就夾著尾巴回來了,承認自己有麻煩。你一樣東西都沒賣掉,對不對?倉儲費用反而越來越高了,對吧?哦,這可不好!不好!需要我幫你脫身嗎,丹迪?如果你給商品投了保險,我很樂意派個抄寫員過去,謹慎地燒掉你的倉庫。不,我的朋友,我們只能以哲人的態度對待問題,然後說『全搞砸了』。這就是生意場,勝敗乃兵家常事。從長遠看,花在魚油、棉繩和玫瑰香精上的錢又有什麼重要呢?我們還是談談更要緊的事吧。告訴我,我該不該把金合歡樹皮賣掉,因為買方價格已經穩定在五又六分之五倍了。」

「啥?」

「你聾了嗎?」銀行家皺眉問,「最新的買方價格相當於你進價的五又六分之五倍。我希望你這次回來是答應脫手的,因為七倍絕不可能,丹迪。」

「回來?」

維瓦爾第摸了摸鬍子,取下粘在上面的麵包屑。

「你一小時前來過。」他平靜地說,「要我等到七倍再脫手。初始買入價格的七倍,也就是每磅兩克朗加四十五銅幣。這價格太高了,丹迪,即便行情有利也一樣。製革匠們已經達成了打壓價格的約定。我敢以我的人頭擔保……」

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戴綠色帽子、穿兔皮外套的生物跑了進來。

「商人蘇利米爾出價二點一五克朗!」他用刺耳的聲音喊道。

「六又六分之一倍。」維瓦爾第飛快地算出結果,「我們該怎麼辦,丹迪?」

「賣出!」半身人大叫,「看在瘟疫的分上,都到買入價的六倍了,你還猶豫什麼?」

另一個生物走進辦公室,他戴著黃帽子,身上的大衣像箇舊麻袋。

「商人比伯威特有令,七倍以下不許賣!」他大叫一聲,用袖子擦擦鼻子,又跑了出去。

「啊哈!」矮人沉默良久,然後說,「一個比伯威特要賣,另一個比伯威特卻讓我等。有意思。我們該怎麼辦,丹迪?你能不能快點敲定這事?不然第三個比伯威特就該讓我們把貨搬上大帆船,運到那些長狗頭的人所在的大陸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丹德里恩指著一動不動站在門邊、戴綠色帽子的生物,問道,「看在瘟疫的分上,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年輕侏儒。」傑洛特回答。

「毫無疑問,」維瓦爾第乾巴巴地說,「反正不是老巨魔。他是什麼並不重要。快說吧,丹迪,我聽著呢。」

「維莫,」半身人說,「我懇求你別插嘴。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希望你明白,我,蓼草牧場的丹迪·比伯威特,誠實的商人,對現在的狀況一無所知。告訴我所有細節,這三天來發生的一切。我懇求你,維莫。」

「有意思,」矮人說,「但我明白,既然我收了傭金,就必須尊重客戶的意願。聽好了:三天前,你氣喘吁吁跑到我的銀行,存了一千克朗,要求我開一張面額為兩千五百二十克朗、持有人可以兌現的本票。我照做了。」

「不用抵押嗎?」

「不用,因為我很欣賞你,丹迪。」

「說下去,維莫。」

「第二天早上,你又衝進銀行,急得直跺腳,還吵著要我的維吉瑪支行為你發放一筆貸款,數額足有三千五百克朗之巨。我沒記錯的話,受益人名叫特爾·魯克吉安,外號『大鼻子』。我發放了貸款。」

「不用抵押。」半身人的口氣滿懷希望。

「我對你的欣賞程度,比伯威特,」銀行家嘆了口氣說,「相當於三千克朗。這次我要了一份書面聲明,如果你無力償還,磨坊就是我的了。」

「什麼磨坊?」

「你岳父阿爾諾·哈德伯托姆在蓼草牧場的磨坊。」

「我再也回不去了。」丹迪悲傷而又堅定地補充道,「我要貸款買條船,去當海盜。」

維莫·維瓦爾第撓了撓耳朵,懷疑地看著他。

「嘿!」他說,「你前不久已經把聲明領回去撕掉了。你有能力償還。沒什麼好奇怪的,有這麼豐厚的利潤……」

「利潤?」

「是啊,我忘了。」矮人嘟囔,「我不該為任何事驚訝的。你未卜先知地壟斷了胭脂紅,比伯威特,而且你知道的,波維斯發生了政變……」

「我已經知道了。」半身人打斷他,「靛青滯銷,胭脂紅漲價,於是我賺了些錢。是這樣吧,維莫?」

「的確如此。你在我這兒存了六千三百四十六克朗加八十銅幣。這是凈利,扣掉我的傭金和稅款。」

「你幫我繳了稅?」

「有什麼不對嗎?」維瓦爾第驚訝地說,「一個小時前你來過這兒,麻利地結清了賬。我手下的職員已經把錢拿到市政廳去了。一共大概一千五百克朗吧,算上賣馬的利潤應繳的稅。」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有個生物闖了進來,頭上的帽子髒得要命。

「二點三克朗!」他大喊道,「商人黑茲奎斯特!」

「不賣!」丹迪大叫,「等更高價!你們兩個,馬上回交易所去!」

兩個侏儒貪婪地接住矮人丟來的銅板,消失了。

「呃……剛才說到哪兒了?」維瓦爾第把玩著一顆大得出奇的紫水晶球,那是他的鎮紙,「哦對了……說到用我開的本票買下了胭脂紅。我早先提到的貸款,你用它買了大量金合歡樹皮。買了很多,價錢也很合算:從贊格韋巴的代理人,那個叫『大鼻子』還是『豬鼻子』的傢伙那兒,用每磅三十五銅幣的價格買下。那條大帆船昨天才進港,一切都是從港口開始的。」

「我能想像到。」丹迪呻吟道。

「金合歡樹皮有什麼用?」丹德里恩忍不住問。

「完全沒用。」半身人悲傷地說,「太不幸了。」

「金合歡樹皮,詩人先生,」矮人解釋道,「是製作皮革時用來鞣革的東西。」

「如果有人會買海外運來的金合歡樹皮,」丹迪插嘴,「那他真是蠢到家了。因為在泰莫利亞,可以用極其低廉的價格買到橡樹皮。」

「重點就在這兒。」維瓦爾第說,「因為泰莫利亞的德魯伊威脅說,如果人們再不停止對橡樹的破壞,他們就要讓鼠疫和蝗災降臨那片土地。樹精也支持德魯伊。據說泰莫利亞國王向來喜愛樹精。簡而言之,昨天泰莫利亞宣布,永久禁運橡樹,即日生效。金合歡樹的價格節節攀升。你優秀的情報來源讓你獲益良多啊,丹迪。」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那個戴綠色帽子的生物氣喘吁吁地跑進辦公室。

「可敬的商人蘇利米爾……」侏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要我重複他的話:半身人比伯威特是頭耳朵長毛的豬,是投機者和騙子。而他,蘇利米爾,希望比伯威特渾身長滿疥瘡。他出二點四五克朗,這是他的最終報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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