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之界 七

「整個車隊,」吉倫斯蒂恩高聲宣布,「只剩一輛行李馬車,陛下,不包括掠奪者的。整個護衛隊只有七名弓手倖存。山澗另一邊,道路已完全消失。我們只能看到懸崖、碎石堆和光滑的石壁。橋塌以後,當時在橋上的人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

聶達米爾沒搭腔。德內斯勒的艾克佇立在他面前,用狂熱的目光看著他。

「我們招來了諸神之怒。」騎士抬起雙臂說,「我們都有罪,聶達米爾國王。這是場聖戰,對抗邪惡的聖戰。因為龍就是邪惡,是的,每條龍都是邪惡的化身。對我來說,邪惡不值一提,我用一隻腳就能碾碎它……摧毀它……是啊,就像諸神和聖典的指示那樣。」

「他瘋了嗎?」布荷特慍怒地說。

「不知道。」傑洛特調整母馬的挽具,「反正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噓。」丹德里恩說,「我正把他的話記下來,也許對我的新歌謠會有所幫助。」

「聖典上說,」艾克繼續憤怒地講述,「峽谷中會出現一條古蛇,一條七頭十角的惡龍,龍背上坐著個女人,穿紫色和深紅色衣服,手捧一隻金色酒杯,額上描繪的符號代表她聳人聽聞的敗德之舉!」

「我知道!」丹德里恩快活地插嘴,「她是希莉亞,索莫哈爾德市長之妻!」

「詩人閣下,請安靜。」吉倫斯蒂恩大聲喝道,「至於你,德內斯勒的騎士,看在諸神的分上,請解釋得清楚些。」

「要同邪惡抗爭,」艾克用誇張的語氣繼續,「就必須有純凈的心靈與良知,頭顱高昂!但我們在這兒看到了誰?矮人——出生於黑暗、崇尚黑暗力量的異教徒!褻瀆神明的魔法師——自以為擁有天賜的力量與特權!還有獵魔人——可憎的變種人,受詛咒的反常造物。難怪上天會給我們降下懲罰,不是嗎?別再試探神明的寬容心了!我勸告您,尊敬的國王,清除我們中間的害蟲吧,免得……」

「居然一個字都沒提到我,」丹德里恩抱怨道,「一個字也沒提到詩人。我都這麼努力了!」

傑洛特沖亞爾潘·齊格林笑笑,後者正緩緩摩挲著腰帶上那把斧頭的鋒刃,也在愉快地咧嘴笑。葉妮芙轉過身去不看他們,比起艾克的話,似乎她開裂到臀部的裙子更加值得關注。

「這說得有點過分了,」多瑞加雷接道,「您的理由很高尚,艾克大人,這點毫無疑問。但我認為您對魔法師、矮人和獵魔人的評價不太得體,好在我們早就習慣了這種既不禮貌、也不合騎士身份的觀點。而且我要補充一句:令人費解的是,就在不久前,是您——而不是別人——跑過去丟下精靈的魔法繩索,拯救了必死無疑的女巫和獵魔人。但從您剛才的言論看,我真不明白,您幹嗎不祈禱他們掉下去。」

「活見鬼。」傑洛特低聲對丹德里恩說,「繩子是他扔下來的?是艾克,不是多瑞加雷?」

「不是。」詩人低聲答道,「確實是艾克。」

傑洛特搖搖頭,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葉妮芙低聲咒罵一句,站直身子。

「艾克騎士,」她朝每個人微笑——除了傑洛特——笑容溫柔親切,「你能解釋一下原因嗎?我是害蟲,而你卻救了我的命?」

「您是女士,親愛的葉妮芙。」騎士僵硬地鞠了一躬,「你那迷人而親切的面龐讓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擺脫那些可惡的魔法。」

布荷特嗤之以鼻。

「那麼感謝你,騎士閣下。」葉妮芙冷冷地回道,「獵魔人傑洛特也感謝你。傑洛特,快謝謝他。」

「那還不如讓我去死。」獵魔人由衷地答道,「我幹嗎要謝他?我是個可憎的變異體,長了張惡毒又前途無望的臉。艾克騎士只是順手把我拽上來,因為有位女士頑固地抱著我。如果只有我一個,艾克連小拇指都不會動一下。我說得對嗎,騎士大人?」

「不對,傑洛特大人。」遊俠騎士平靜地應道,「任何需要幫助的人,我都不會拒絕,即便是獵魔人。」

「快謝謝他,傑洛特,並請求他的原諒。」女術士堅定地對獵魔人說,「不然,你就等於承認了艾克對你的所有評價。你是個異類,不知道怎樣與人相處,參與這場狩獵就是個錯誤。你是出於某個荒謬的目的才來的。對我們來說,你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我想你應該明白。如果還沒明白,現在也該懂了。」

「你們在說什麼『目的』,女士?」吉倫斯蒂恩插嘴道。

女術士沒回答,只是看著他。丹德里恩和亞爾潘·齊格林意味深長地相視而笑,但又盡量不讓女術士看到。

獵魔人望向葉妮芙的雙眼。她目光冰冷。

「請原諒我,德內斯勒的騎士大人,我衷心地感謝您。」他大聲說著,低下了頭,「我也感謝在場的所有人。我掛在橋上時,聽到所有人都匆匆忙忙趕來救我。我請求各位的原諒,除了尊貴的葉妮芙,我感謝她,但不奢望她能給予任何回應。再見了。害蟲要走了,因為他已受夠了你們。保重,丹德里恩。」

「嘿,傑洛特。」布荷特說,「別像被寵壞的小丫頭一樣發脾氣。真是小題大做,見鬼……」

「大——人們!」

柯佐耶德和幾個霍洛珀爾民兵自山澗的方向跑來,他們是去前方偵察的。

「發生什麼事了?他怎麼回事?」尼斯楚卡抬起頭問。

「大人們……我……親愛的大人們。」鞋匠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別喘了,朋友。」吉倫斯蒂恩把雙手拇指插在金色的腰帶間。

「龍!那邊,龍!」

「哪邊?」

「山谷那一邊……平地上……大人……它……」

「上馬!」吉倫斯蒂恩下令。

「尼斯楚卡!」布荷特大喊,「上馬車!開膛手,上馬跟我來!」

「快跟上,小夥子們!」亞爾潘·齊格林大喊,「跟上,該死的!」

「喂!等等!」丹德里恩將魯特琴背到肩上,「傑洛特,拉我上你的馬!」

「自己跳上來!」

山谷盡頭有片散落的白色石塊,形成不規則的環形。石頭後面,地面略微傾斜,通向一片凸凹不平的草地,周圍是石灰岩的峭壁群,布滿數千個小洞。三條細窄的峽谷俯瞰著草地,那是早已乾涸的山間溪流的河床。

布荷特率先來到岩石屏障前,突然停下飛奔的馬,踩著馬鐙直起身子。

「看在瘟疫的分上,」他說,「看在黃色瘟疫的分上。這……這……這不可能!」

「怎麼了?」多瑞加雷說著,朝他走去。

葉妮芙跳下掠奪者的馬車,站到布荷特身旁,扒著一塊岩石朝遠處望去。然後她後退一步,揉了揉眼睛。

「什麼?怎麼了?」丹德里恩大喊,試圖越過傑洛特的肩頭看去,「怎麼了,布荷特?」

「那條龍……是金色的。」

離他們所在的山谷狹窄處不到百步遠,通往北部峽谷的小徑經過一座小丘,丘頂坐著一頭巨獸。它的小腦袋垂在圓鼓鼓的胸前,細長的脖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尾巴繞在伸出的爪子上。

這隻造物有種難以言喻的優雅,那貓科動物般的氣質甚至讓人忽略了它爬行動物的外表,但它毫無疑問是爬蟲類。它明亮的黃色雙眸透出璀璨而兇狠的光芒,鱗片像用顏料細細塗抹過,幾乎全身都是金色:從爪尖直到長長的、在小丘薊叢間晃動的尾巴。它張開蝙蝠般的琥珀色翅膀,望向他們的金色大眼睛讓人不由發出讚歎。

「一條金龍。」多瑞加雷輕聲道,「不可思議……活生生的傳奇!」

「別開玩笑了,金龍根本不存在。」尼斯楚卡吐了口口水,斷言道,「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那小丘上的東西又是什麼?」丹德里恩問。

「某種把戲。」

「幻象而已。」

「不是幻象。」葉妮芙說。

「真是一條金龍。」吉倫斯蒂恩補充道,「我敢肯定,是條金龍。」

「金龍只存在於傳說里!」

「別說了。」布荷特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插嘴,「大驚小怪什麼?隨便哪個傻瓜都能看出,我們面對的是條金龍。親愛的大人們,金色帶斑點和黃綠色帶格子條紋又有什麼區別?它又不大,我們不用兩分鐘就能解決。開膛手、尼斯楚卡,掀開馬車帆布,抄傢伙。金不金根本不重要。」

「有區別,布荷特。」開膛手說,「很重要的區別。它不是我們要獵捕的龍。不是在霍洛珀爾附近被下毒、正安詳地睡在洞穴里、周圍堆滿貴金屬和寶石的那條。這條龍只是在草地上休息而已,解決它又有什麼用?」

「肯尼特,這是條金龍。」亞爾潘·齊格林喊道,「你以前見過這種龍嗎?你還不明白嗎?它的皮比可憐的寶藏值錢多了。」

「而且不會造成寶石市場價格波動。」葉妮芙壞笑著補充,「亞爾潘說得對。我們的約定不變。還是有東西可以分享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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