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過幾篇關於身為醫生卻殺人的文章，有的是在戰爭期間的變態行為，有的是陷入倫理糾纏的爭議行為。但像本文這樣主角憑一己之力就殺那麼多人的故事，我是第一次寫。
1
事情是從1998年6月24日開始的。
在那一天，英格蘭曼徹斯特海德小鎮的凱瑟琳·格倫迪太太去世了。
格倫迪太太81歲了，她的家庭醫生開出的死亡證明上寫的是「死於高齡」——以這個年齡安然離世，也不能說不正常。
但是，接到警察局通知的格倫迪太太的女兒安吉拉·伍德芙心裡卻有一點小疑惑——按照她的說法，母親一直「渾身充滿了活力」，去世前兩周還去旅遊了。而這一天，她原本是準備去附近的一家老年康復俱樂部，為那裡的老人進餐提供義務服務的。
更讓安吉拉疑惑的是，就在她母親去世的同一天，她收到了一家小律師事務所發來的一份新的遺囑聲明。根據這份遺囑，她母親格倫迪太太的大部分遺產都變更了繼承人。
那是整整價值80萬英鎊的遺產。
而新的遺產繼承人，就是格倫迪太太的家庭醫生哈羅德·希普曼。
安吉拉隨即給希普曼的診所打了一個電話。希普曼的妻子普羅林斯接了電話，她說希普曼正在做手術。手術完成後，希普曼主動回了電話過來，他首先向安吉拉表示哀悼，然後告訴她：他在格倫迪太太去世前不久剛去看望過她，她看上去沒什麼不對勁，所以沒有做屍體解剖的必要。
希普曼對安吉拉的建議是：把你的母親火葬，而不是土葬。
安吉拉也沒有多想什麼，就掛了電話。
2
但過了幾天，安吉拉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安吉拉本身就是一名職業律師，對遺囑的設立過程也非常清楚。她的母親格倫迪太太之前的一份遺囑，一直安靜地躺在安吉拉辦公室的保險柜中。安吉拉覺得，自己的母親似乎沒有理由在不通知女兒的情況下，委託一家完全沒有聽說過的小律師事務所重新立一份遺囑。
而當她看到這份遺囑後，疑惑進一步加深。
第一，格倫迪太太生前是一位秘書，安吉拉知道母親對任何行文格式都很講究，但那份遺囑的排版非常糟糕；第二，安吉拉知道母親脾氣很倔，一直喜歡用手寫而不是打字機；第三，安吉拉知道母親還有一處房產，但在遺囑中完全沒有交代；第四，安吉拉發現母親的簽名簽得非常大，而她從來不寫那麼大的名字……
多了一個心眼兒的安吉拉找到了遺囑上兩個簽名的見證人，在和他們聊過之後，安吉拉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這兩個見證人彼此都不認識——他們都是希普曼醫生私人診所的病人。他們是在診所候診的時候，被希普曼要求籤署一份文件，而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簽署的是什麼。
這時候，哪怕再無知無覺的人都會意識到：這個哈羅德·希普曼有非常大的問題！
安吉拉立刻選擇了報警。
3
希普曼自然否認所謂的「殺人」指控。
而在這時，安吉拉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她當初給母親進行了土葬，而非希普曼建議的火葬。
1998年8月1日凌晨3點，海德公墓人頭攢動，燈光閃爍。在警方的監督下，格倫迪太太的墳墓被挖開，她的屍體被抬了出來。
屍檢報告很快出來了：格倫迪太太的各項器官都非常正常，可以說身體健康。這至少可以證明，格倫迪太太的死因並非希普曼在死亡證明上註明的「死於高齡」。
那麼，她究竟因何而死？
當時負責此案的伯納德·博斯勒探長不想放棄，他立刻請來了毒藥專家朱莉·埃文斯和斯蒂夫·凱奇，他們都有超過50年的調查中毒案件的經驗。但兩位毒藥專家在聽到案情後，對能找出證據並不是很有信心，理由很簡單：希普曼是一名醫生，他不太可能留下什麼把柄。
不過，朱莉當時說了一句話：「我們如果運氣好的話，可能會發現他使用嗎啡，這個東西不會消失，也能被發現。」
當又一次的屍檢報告出來後，警方得到了預料中的結果：格倫迪太太的死因，是被人注射了超劑量嗎啡。
真相終於大白。
但人們不知道，這個駭人的故事其實才剛剛開始。
4
1998年9月7日，哈羅德·希普曼被正式逮捕。
希普曼醫生被捕，在海德小鎮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在小鎮居民的眼中，這個醫生醫術高超，平時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很多小鎮居民都請他做自己的家庭醫生，非常信任他。
但是，小鎮居民可能並不知道這個醫生的過去。
哈羅德·希普曼，1946年1月14日出生，1970年從利茲大學醫學院畢業。畢業後的他先是在製藥廠工作，後來作為一名全科醫生，在蘭開夏郡的一個診所工作。就在他工作不久後，他被同事發現對止痛藥上癮，經常利用給病人開的處方給自己配藥。為此，希普曼被診所開除，但沒被吊銷行醫執照。所以，他於1993年在海德鎮開了一個私人診所，並且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信任他的病人。
彼得·瓦格斯塔夫就是諸多信任希普曼醫生的小鎮居民之一，不僅他自己找希普曼看病，他的母親也是希曼普的病人。
然而，在希普曼可能用注射嗎啡的方式殺害病人的說法流傳出來後，彼得開始感到有些驚恐：他母親的去世，似乎非常蹊蹺。
彼得記得，當時母親去世的消息，正是希普曼醫生通知自己的。按照希普曼的說法，當時彼得的母親感到很不舒服，就打電話給他。他趕到時，彼得母親的狀態很不好，他隨即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然後自己回車裡去拿包。當他趕回屋裡後，彼得母親已經去世了。希普曼說，他隨即又取消了救護車。
彼得帶著懷疑，諮詢了當地的救護中心，救護中心說從來沒有收到過彼得母親需要救護的請求。彼得隨即又去英國電信局打了一張電話清單，發現當時自己母親家的電話並沒有呼出記錄。
所以，當彼得後來得到警察局的通知時，他表示一點都不意外：
他的母親，也是被希普曼殺害的。
5
當對希普曼的審判開庭時，很多之前不了解情況的人都大吃了一驚。
因為希普曼不僅僅被指控殺害了凱瑟琳·格倫迪太太，還被指控殺害了其餘14名老人，都是女性，都是通過注射過量嗎啡的方式。
在這15名受害者中，9名經過屍檢已經確認，還有6名屍體已被火化。
希普曼當庭鎮靜地否認一切指控。
不僅如此，希普曼的辯護團還指出：凱瑟琳·格倫迪太太死於嗎啡，很可能是因為她生前就是個「癮君子」。
這個讓受害人家屬氣得渾身發抖的「指控」，也讓毒藥專家團隊認為有必要拿出更多的證據：根據格倫迪太太頭髮的化驗結果，她根本就沒有注射嗎啡的歷史。
法庭還出示了另一項證據：他們找到了一個30人的名單，都是希普曼開出了規定劑量嗎啡的病人。但經過詢問，這30個病人絕大多數都沒有收到過嗎啡。這也就意味著希普曼又干起了他當初的勾當：用病人的名字虛開藥品滿足自己的需要，或者說，他在囤積殺人的毒藥。
此外，希普曼雖然在法庭上冷靜地應對公訴人的各種提問，卻對一個提問閉口不言：為什麼所有死去的病人，都是在你去拜訪她們2~3個小時後去世的？
面對那麼多的證據，雖然希普曼從頭到尾辯稱自己無罪，但已經毫無意義。
2000年1月31日，在經歷了16個月的艱苦取證和審判之後，陪審團做出判決：哈羅德·希普曼被指控殺害15人的罪名成立，判處終身監禁，並且永遠不能被假釋。
彼得·瓦格斯塔夫作為受害人家屬代表之一，在判決宣布後對新聞媒體說：「我母親如此信任他，但他卻背叛了這種信任。」
但是彼得可能不知道，被希普曼辜負信任的人，根本不止15個。
6
2002年7月19日，在希普曼被判有罪入獄兩年之後，希普曼案件調查團公布了一份更讓人瞠目結舌的報告。
這個調查團，是應死者家屬要求成立的。他們認為，希普曼絕對不止殺害了這15個人。
經過兩年多的縝密調查和取證，調查團的主席珍妮特·史密斯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向全世界的媒體公布了一個事實：在1977年到1998年的21年間，哈羅德·希普曼共殺害了214名病人。其中，在1977年至1991年的14年間，哈羅德·希普曼殺害了71名病人；在1991年到1998年之間，哈羅德·希普曼利用自己開診所的便利，共殺害了143名病人。平均算下來，希普曼幾乎每個月都要殺死一人。在這些病人中，171人為女性，44人為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