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戊戌六君子」,我們應該挺熟悉了。但在這六位慷慨赴難的志士背後,可能還有些我們未必熟悉的故事。
1
1898年9月28日,北京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從大清早開始,就陸陸續續聚集了不少百姓。
到了近午時分,整個菜市口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但凡老北京人都知道,每次出現這樣的情況,肯定是因為有人要人頭落地了。
沒多久,六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坐著囚車,被押到了菜市口。
人群中發出了各種聲音:嘲笑聲,鬨笑聲,喝罵聲,感嘆聲……
監斬官是慈禧太后眼前的紅人剛毅。按規矩,需要驗明六名死刑犯的正身。
六個人依次是康廣仁、楊深秀、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
人群中有議論的:「老佛爺要殺他們的頭,因為他們是康黨餘孽吧?」
這句話,也對,也不對。
朝廷要殺這六人的頭,給他們定的性,確實是「康黨」。但這六個被後世稱為「戊戌六君子」的人,卻並非都是「康黨」。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甚至並非一路人。
2
先來說說在清廷的官方文件中排在第一位的康廣仁。
他被列為「康黨」之首,說不冤也不冤,說冤也冤。
說他不冤,因為他是康有為的胞弟。
康廣仁,1867年生人。1898年春,31歲的康廣仁與梁啟超一起入京,協助康有為做一些文書整理工作。作為康有為的胞弟,康廣仁自然是站在康有為這一邊的,支持變法維新。不過,康廣仁除了旗幟鮮明地反對「八股文」外,他的政治主張比康有為要溫和許多,甚至在不少地方並不同意康有為的做法。
康廣仁曾這樣評價自己的哥哥康有為:「伯兄規模太廣,志氣太銳,包攬太多,同志太孤,舉行太大,當此排者、忌者、擠者、謗者盈衢塞巷,而上又無權,安能有成?」
應該說,康廣仁用五個「太」來形容康有為,且冷靜分析出一個「上又無權」的大背景,眼光還是比較精準的。康廣仁其實已經看清了維新派在頑固勢力面前的孱弱,所以一直在勸康有為先離開京城,廣開學館,培養維新人才,再等待下一波變法維新的時機。但康有為一直不聽。
維新失敗,慈禧下了逮捕令,康廣仁一度認為自己是不用逃跑的——我又沒幹什麼,無非就是協助起草文書之類,「打個醬油」而已。但他畢竟是康有為的弟弟。在康有為已經率先逃跑的情況下,他是必須被用來「墊刀頭」的。
按後來康有為和梁啟超的記述,康廣仁被捕後,一直堅貞不屈。不過,據當時看守他們的獄卒劉一鳴回憶,康廣仁被關在獄中時以頭撞壁,痛哭失聲:「天哪!哥子的事,要兄弟來承當。」
當然,這段回憶是汪精衛說劉一鳴轉述給他的,真實性待考。但即便為真,也並非康廣仁的人生污點,只是人之常情,有所感嘆而已。
不過,從康廣仁代兄受剮這個角度看,他確實有點冤。
3
然後來說說排在第二位的楊深秀。
楊深秀名列「康黨」第二,其實也有點奇怪:他並非像康廣仁那樣和康有為有親戚關係,也不像其他四人那樣,是光緒帝親手提拔的「軍機四章京」。
他只是一個御史而已。
他被列入「砍頭」名單,一方面是因為他確實力主維新,但更重要的是他得罪了一個最不應該得罪的人。
楊深秀,1849年生人,是「戊戌六君子」中年齡最大的一個。楊深秀是進士出身,在1897年擔任了山東道監察御史,大致相當於現在的山東省檢察院檢察長和紀委書記。
1898年春,楊深秀認識了康有為,由於他本身一直主張要「變法維新」,所以很快與康有為互引為同道。
光緒帝雖然久思變法,但正式下令變法所依據的摺子,就是楊深秀呈上的(「若審觀時變,必當變法」)。在「百日維新」中,楊深秀一共上折17道,全力維護變法維新,甚至不惜彈劾阻撓變法的人——必須承認的是,他的不少摺子背後的策劃人乃至起草人,其實是康有為。
但楊深秀並非康有為的「無腦傳聲筒」,只是因為康有為的主張和他的主張一致,他確實是發自內心贊成變法維新的。
然而,儘管楊深秀在「六君子」中年齡最大,卻頗為激進,他的一些言談舉止,已為自己埋下了殺身之禍。
當時另有一名御史叫文悌,初與康有為互相欣賞,後因觀點不合交惡,上奏摺攻擊康有為,其中提到楊深秀受康有為「蠱惑」,「竟告奴才以萬不敢出口之言」。
究竟是什麼「萬不敢出口之言」?據載,有一日在宮中值班,楊深秀對文悌說:「八旗宗室中,如有徐敬業其人,我則為駱丞矣!」
「駱丞」就是駱賓王,當年駱賓王幫造反的徐敬業寫了一篇著名的戰鬥檄文,聲討登基稱帝的武則天——在當時的朝廷上,誰是「武則天」,大家心知肚明。
不僅如此,待到維新運動陷入危局,慈禧準備「秋後算賬」之時,楊深秀非但不願像其他人那樣作鳥獸散,反而還要上書請慈禧「撤簾歸政」(《清史稿》引康梁敘述),甚至四處聯繫願意「勤王效忠」的軍隊,深度參與了「圍園殺後」計畫。
事情到了這一步,楊深秀就算有一百個腦袋,也保不住了。
被關在獄中的時候,楊深秀倒確實錚錚鐵骨,他曾在牆上題詩一首,最後一句是:「縲紲到頭真不怨,未知誰復請長纓。」
在獄中題詞留詩的,只有他和譚嗣同。
4
接下來要說的這個人,是「六君子」中年齡最小的,叫林旭。
1875年生的林旭少年得志,按當時的評判標準來看,應該是前途無量的。
林旭是福建人,自幼就以「神童」聞名,聰慧好學,博聞強識,一直被眾人看好。到了婚娶的年紀,在長輩的主持下,林旭迎娶了沈鵲應。沈鵲應的祖父是晚清名臣沈葆楨,官至兩江總督,死後被追封為「太子太保」。
作為沈葆楨的孫女婿,林旭在隨岳父沈瑜慶遊學武昌的時候,結識了湖南巡撫陳寶箴,可謂擁有了一個在當時堪稱顯赫的家族群和朋友圈。
林旭18歲那年參加鄉試高中榜首,入京會試,卻兩年不中。遭遇1895年的「公車上書」事件後,林旭投身維新運動。
至少在1897年的時候,林旭對康有為還有點「刻意保持距離」,因為論家世人脈,林旭並不缺,論維新思想,陳寶箴等人的洞察其實要比康有為更為老到和深遠。但到了1898年的時候,林旭欣然拜康有為為師,成了他的學生。
這倒並非因為那一年康有為已深得光緒帝賞識,林旭有「投機」之想法,而是因為林旭發自內心支持變法維新。
林旭當時還有一大優勢:他後來成了當朝權臣榮祿的幕僚,受榮祿舉薦才擔任「軍機章京」。
「軍機章京」又被稱為「小軍機」,可以說是軍機大臣的跟班,官銜雖不高,位置卻極為重要。在慈禧控權的背景下,這套幕僚班子堪稱光緒最為倚靠的,做得好的話,前途無量。
榮祿把林旭放入「軍機章京」的班子,自然也有「安插」眼線的考慮。而光緒願意接納林旭,一是因為他需要照顧慈禧的情緒,在自己班子里平衡一下滿漢關係(榮祿是慈禧的親信,也是滿人),二是因為林旭確實有才華。
林旭的一大問題,就是雖年少有才,但有些急於求成了。
由於頗有才華,林旭常常自己拿主意,對軍機章京里的一些老前輩頗不尊敬,有一次甚至指揮自己的前輩繼昌擬稿,結果繼昌不堪受辱,大鬧軍機處,最終還是榮祿出面,兩邊說和。為此,榮祿還專門寫信勸林旭要「虛懷下問」。
雖然林旭對於變法很有激情,但由於鋒芒太露,他在軍機處以及一批老臣面前落下個「年少輕狂」的評價,這種評價對他而言其實是很危險的。
變法事敗之際,林旭對於是否應該逃跑,還是有猶豫的:自己只是參與變法圖強,並無造反之意。他在與同鄉鄭孝胥商議對策時,自覺未必算是「康黨」。
最終結果還是沒有懸念:林旭和其他三名「軍機章京」一起被捕入獄。
按那位獄卒劉一鳴的回憶:在被抓進來的六個人中,林旭年紀最輕,相貌最俊,在獄中依舊時時面帶微笑。
他倒不是對自己的家世或人脈有什麼信心,而是已經準備平靜接受自己的結局。
而榮祿,自始至終沒有為自己的幕僚林旭求過情。
5
接下來要把兩個人放在一起說:楊銳和劉光第。
之所以要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是因為他們有不少相似之處。他們都是受人舉薦進入軍機處的,而他們在當時很多人看來都頗為冤枉:一是他們進入軍機處時間很短;二是作為「康黨」的他們,其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