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的抉擇 那個叫余純順的上海人

在一些小品里,「上海男人」的形象一度被演繹得走樣。有人曾說,姚明、劉翔等一批上海籍運動員改變了全國人民對「上海人」的印象。其實,在他們之前,還有一個讓全國人都記住的上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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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6月6日下午1點30分,新疆庫爾勒的樓蘭賓館大樓前,一場歡送儀式正在舉行。

當地旅遊局、人壽保險公司、賓館的諸位領導,依次在一批人的胸前戴上一朵大紅花。隨後,幾位身著艷麗民族服裝的姑娘,為他們敬獻了「上馬酒」。

「上馬酒」是給即將出發的人壯行飲用的。

而那位第一個被佩戴大紅花、一口飲下「上馬酒」的人,是大家今天送行的主要對象——他即將在6月天氣最炎熱的時候,孤身徒步穿越羅布泊。

羅布泊,位於中國新疆塔里木盆地東部,在中國最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最東緣,常年乾旱,夏季平均溫度超過40℃,在6月的極端溫度逼近60℃。

而那位即將出征的漢子,在喝下幾碗「上馬酒」之後,情緒明顯有些激動,淚水夾雜著汗水從臉上滴下:「請大家放心,我一定能實現穿越,打破6月不能進羅布泊的神話!」

話音剛落,現場百餘位送行者掌聲一片。

這人是個上海人,名字叫余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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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純順,1951年12月出生於上海。

童年留給余純順的記憶,是苦澀的。余純順一家有七口人,但他的母親、姐姐、弟弟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余純順6歲那年,母親被確診患上了精神疾病,住進了醫院。而他從小就被人叫「神經病女人的兒子」,在學校里還會被同學嘲笑,甚至羞辱。

余純順的出生年份,也註定了他一生坎坷——他是「老三屆」 中的「老初二」,在求知慾最旺盛的年紀,去了安徽的軍墾農場插隊落戶。

回到上海後,余純順先是在一些廠里做臨時工,後來頂替了父親,進入上海電器成套廠做了一名普通工人。

在工廠里,余純順吃苦耐勞,還被評為「先進工作者」,但他始終還是想圓一個自己的夢想:讀書。

當初余純順在上海教育學院(現併入華東師範大學)成人夜校的同學鄭則忠回憶,余純順是他見過最刻苦的學生。他每天從遙遠的上海東邊騎一輛自行車過來,從不遲到早退。他上課認真,筆記記得很詳細,書包里每次都放個冷饅頭,也沒有菜,也不就水,一個人坐在禮堂外啃完。每天晚上下課後,余純順騎車回自己的家,整理筆記,做完作業再上床睡覺,一般都要超過凌晨1點。第二天一早,他再去廠里上班。

經過苦讀,只有初中生底子的余純順順利拿到了中文系本科學位。而通過對中國古代歷史的學習和了解,他確定了自己崇拜的人:張騫、玄奘、徐霞客……

但余純順命運坎坷:兒子不幸夭折,妻子因為他長期讀書冷落自己,決定和他離婚。年近40歲的余純順,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方向。一連串打擊,讓余純順開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

1988年7月1日,余純順決定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徒步走遍中國。

這一天,他告別了自己的家人,開始向江蘇進發。按照他自己設定的計畫,先走完海拔較低的華東平原、華北平原、東北林區、內蒙古草原,然後開始徒步走完海拔高的雲貴高原、青藏高原,以及氣候惡劣的戈壁灘……

這一出發,就是8年。

從1988年到1996年,余純順11次過長江,7次渡黃河,徒步走完全國24個省份,訪問了全國33個少數民族。他徒步走過川藏、青藏、新藏和滇藏這四條「天險」公路,成為第一個徒步徹底走完青藏高原的人。在8年的時間裡,他的行程超過4萬公里,穿破了57雙鞋,撰寫了50多萬字的遊記,拍攝了6000多張照片,沿途還做了142場主題為「壯心獻給父母之邦」的演講。

隨著時間的推移,全中國都開始知道有一個要徒步走遍全國的人,名字叫余純順。

各種採訪也紛至沓來,其中,上海電視台專門派出攝製組,希望全程跟拍余純順徒步穿越羅布泊。在此前接受上海電視台採訪時,余純順曾說:「我要一鼓作氣把六個沙漠走完,包括『死亡之海』羅布泊,所以今年是我的沙漠年。」他還表示第二年(1997年)要完成長江源頭和黃河源頭的徒步。

在一年中最炎熱的6月,徒步穿越羅布泊,余純順希望挑戰自己的極限。

在6月6日離開樓蘭賓館前,余純順給自己的好友尚昌平打了一個電話:「昌平!我走完羅布泊和古絲綢之路中國境內的全程後,找個山清水秀、與世無爭的地方,寫感動自己的文章度過後半生……我做好了回歸平淡的準備。」然後,余純順再次強調了一句:

「我要打破6月不能穿越羅布泊的神話!」

3

1996年6月10日,晚上8點,羅布泊北岸的土垠——曾經的樓蘭古城門戶。

這是余純順準備徒步穿越羅布泊的出發點。6月6日出發後,余純順和上海電視台跟拍的攝製組一路經過了龍城、樓蘭古城,還到過「老開屏」。在「老開屏」,他們曾發現上千間部隊遺棄的營房,這才知道自己可能闖入了曾經的原子彈試驗核爆區。當時曾有一位在場的西北石油地質局員工勸告他們不要再往裡走,因為裡面很可能會進行核試驗。但所有人經過商量後,決定不走回頭路,繼續前行。

在龍城,在樓蘭古城,余純順和攝製組都被壯美的地貌和歷史的滄桑震撼,但同時,也感受到了戈壁灘那令人難以忍受的高溫:在接近50℃的高溫環境下,人只能待在汽車的陰影里喘氣,不敢移動分毫,所有戶外行動都要等到傍晚5點之後才能開始。

6月10日的晚上,就在土垠的露天帳篷外,隨行的攝製組為余純順開了一個簡單的「壯行會」,用隨車帶來的12瓶樓蘭干白葡萄酒,就著幾聽罐頭,大家圍坐一圈,依次向余純順敬酒,祝福他穿越成功。

根據隨行的導遊、探險者彭戈俠回憶,那天晚上,平時很健談的余純順似乎有一些心事,話並不是很多。在喝酒的時候,攝製組的人提出,6月的天氣實在太熱,「老余,是不是換個季節再來?」還有人提到了「彭佳木」的名字。

當時余純順端起一杯酒,仰脖喝下,說了一句話:「這次創造的條件這麼好,如果這次穿越不成功,那是天亡我也!」

余純順制定的穿越線路是一條「U」形線路:從土垠出發,徒步穿越羅布泊,再到前進橋與大部隊會合,全程大約107公里。對這條路線,余純順的評價是:「完全沒有問題!我走了8年了。從土垠過來到前進橋這段路,我兩天半就可以幹掉!」

4

1996年6月11日,上午9點,土垠。

終於到了出發的時刻。攝製組的人和余純順一一握手告別,在和隊里的嚮導、地質工程師,人稱「沙漠王」的趙子允道別時,余純順再次強調了一句:「我一定會成功穿越羅布泊!」

隨後,余純順背著他裝著帳篷、防潮墊、筆記本、睡袋以及一盒西洋參切片的大背包,大步流星地向土垠以南的羅布泊方向走去,身影漸漸融入灰褐色的湖盆之中。

按照計畫,攝製組在送走余純順之後,就應該前往位於前進橋的大本營接應點,等待余純順順利走出羅布泊。

但是,隨行的上海電視台編導宋繼昌那幾天一直有些擔心餘純順的身體狀況,臨時改變了決定:「去前進橋時間推後,下午3點以後追余純順。只要他感到身體不適,就把他拽上車,就是拖,也要拖回來!」

中午過後,氣溫開始直線上升,逼近攝氏50℃。據記載,在中午時分,羅布泊湖心的地表溫度最高甚至逼近過75℃。

下午3點之後,溫度稍降,攝製組登車,開始追趕余純順。

在行駛了大約8公里之後,攝製組發現了之前在余純順行進路上事先埋好的第一個埋水點——之前放置的6瓶礦泉水原封不動。由於余純順在早上出發時左右褲兜各放了一瓶水,所以大家判斷他應該並不渴。

隨後,行進中的攝製組發現了第二個埋水點。在這個埋水點,他們發現了兩個空的礦泉水瓶子,還有幾隻煙蒂,附近還有凌亂的軍用膠鞋腳印和一處坐痕。

到了下午4點25分,攝製組的汽車終於在湖盆中追上了余純順。離早上余純順出發已經過去了7個半小時,而汽車的里程錶顯示開了33公里——余純順用7個半小時在高溫下孤身徒步了33公里,平均每小時4.4公里。

此時,離余純順徒步計畫中第一個宿營補給點還有3公里左右。余純順滿頭大汗,汗水已經浸透了衣服和背包。

宋繼昌問余純順:「身體吃得消嗎?」

余純順握緊雙拳上下揮動:「我沒事的!身體這麼結實,絕對沒有問題。從出發後,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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