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的抉擇 「國士」鄧稼先

我們常有一句感嘆:「那時候的這批中國科學家……」說的是他們的艱辛、他們的不易,而如果要在其中找一個代表,我們總能想到他的名字。

1

1924年6月25日,安徽省懷寧縣的「鐵硯山房」誕生了一個男嬰。

鐵硯山房是懷寧縣鄧家的祖宅,佔地接近2000平方米。之所以有這麼大一份基業,是因為懷寧鄧家在清朝乾隆年間出了一位大書法家和大篆刻家——被稱為「四體書皆國朝第一」的鄧石如。

鄧家傳到第五代,有子鄧以蟄,早年東渡日本求學,後又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專攻哲學和美學,歸國後在北大、清華、廈大等多所高校任教,是中國現代美學奠基人之一。

鄧以蟄與妻子王淑蠲先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取名叫鄧仲先,一個取名叫鄧茂先,然後就在1924年的6月25日,迎來了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鄧以蟄給自己的第一個兒子,取名為鄧稼先。

2

鄧稼先出生8個月後,全家就來到了北京。

出身書香門第,鄧稼先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3歲時,鄧稼先就已經認識很多字,並能背誦不少古文名篇。5歲時,鄧稼先入讀北平武定侯小學,隨後又考入了崇德中學。

在小學的時候,鄧稼先被父親要求在學習之餘,還要自學「四書五經」,所以打下了紮實的國學基礎。而到了中學,鄧稼先又被家人鼓勵一定要學好英語和數理化,因為必須要了解和掌握西方先進的科學知識。

那時候的鄧稼先,不僅自己熱愛學習,還由於家族和父親的關係,經常見到到家裡來串門的學問大家。

比如常到鄧家來拜訪的人中有一位姓許的教授,年少的鄧稼先只知道他在「五四運動」中是一個學生領袖,後來還知道他曾是國外一個很有名的女科學家的學生,鄧稼先花了些心思才會寫他的名字——許德珩。

又比如父親的好朋友楊武之教授,鄧稼先只知道他是一位很有名的數學家。因為鄧稼先和楊教授的兒子年齡相仿,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楊家的兒子也在崇德中學讀書,比鄧稼先高兩級,名字叫楊振寧。

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鄧稼先的人生軌跡就會一直這樣平穩地走下去,有很大的概率子承父業,成為一名高校教授。

但是,在鄧稼先13歲那年,一件足以影響他一生價值觀和奮鬥目標的事情發生了:1937年7月7日,「七七事變」爆發。

全面侵華的日軍,很快就攻入了北平。

3

還是初中生的鄧稼先,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國難家仇」。

當時的北大和清華都撤往了後方,但鄧稼先的父親鄧以蟄因為恰好身患肺病,咳血不止,所以全家都留在了北平。

鄧稼先每次在街上看到耀武揚威的日本兵,心裡都不是滋味。

有一次,父親的一位老友到家中拜訪,鄧稼先看到一向儒雅的父親怒髮衝冠,叫那位老友滾出去。那是鄧稼先第一次看到父親發那麼大的火,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那位老友代表的是偽政府,來請父親出山為偽政府教書。

但不久後,父親鄧以蟄卻要為兒子擔心了。

已經讀高一的鄧稼先,有一次在操場上當眾將一面日本國旗扯碎,踩在了腳底下。

中學當時的校長悄悄找到了鄧以蟄,出於好心勸他:「以你兒子這個脾氣,早晚會有漢奸告到日本人那裡,肯定要出事。不如讓他早點出去避一下。」鄧以蟄聞言後覺得有理,決定讓鄧稼先先隨姐姐到大後方昆明去讀書。

1940年5月,還沒讀完高二的鄧稼先隨姐姐經上海、香港和越南,抵達了昆明。臨行前,父親的一句話讓鄧稼先印象深刻:「你以後一定要學科學,不要像我這樣,不要學文!學科學對祖國有用!」

帶著父親的囑託,鄧稼先來到昆明後,先是完成了高中學業,然後考進了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師從王竹溪(中國熱力學統計物理研究開拓者)、鄭華熾(著名光譜學家)等著名物理學家。

當鄧稼先拿到畢業證書的時候,抗日戰爭已經取得了勝利。他先去一所中學做了數學老師,由於教學口碑非常好,經人推薦,被聘為北京大學物理系的助教。

此時的鄧稼先才22歲,年紀輕輕就已經當上了北大的助教,可謂前程似錦。但他卻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去美國留學——因為更先進的科學在那裡,要去那裡學。

曾有身邊人勸他:「天就要亮了,你先別走。」

鄧稼先的回答是:「將來國家建設需要人才,我學成後一定回來!」

1947年,鄧稼先順利通過了赴美研究生考試,並在第二年選擇進入美國印第安納州的普渡大學留學——這所大學是先他一步赴美留學的好友楊振寧幫他選的,因為這裡學費相對便宜,但學術能力很強。

在美國,鄧稼先省吃儉用,把所有的精力都撲在了學業上,只用了23個月,就以本科學歷通過了博士學位的論文答辯。此時的鄧稼先才26歲,所以被稱為「娃娃博士」。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大洋彼岸傳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消息。和當時諸多在美國留學的學子一樣,鄧稼先立刻就開始準備回國事宜。

平心而論,剛剛拿到博士學位不久的鄧稼先,選擇回國並不會遭受錢學森那樣的巨大阻力,但導師和同學對他的挽留肯定還是有的。而以鄧稼先的學歷和聰慧,在美國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也絕非難事。

但是鄧稼先還是決定放棄一切,在1950年8月28日搭乘「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回國——就像當初他承諾的那樣。

回國後,曾有朋友開玩笑問鄧稼先帶回來了什麼禮物。鄧稼先笑著回答:「帶了幾雙尼龍襪子給我爸爸,因為這個東西國內還生產不出來。」然後他又接了下半句:「還有,就是我一腦子的核物理知識。」

4

回國之後,鄧稼先不僅收穫了事業,也收穫了愛情。

1952年,28歲的鄧稼先晉陞為中科院的副研究員。一年之後,他和自己戀愛多年的女友許鹿希結婚——許鹿希,就是當年那位「許教授」許德珩的長女。鄧許兩家本就是世交,鄧稼先和許鹿希也是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最關鍵的是受教育程度相仿、脾氣相投,所以這是一段近乎完美的姻緣。

那可能是鄧稼先一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下班後,鄧稼先經常和許鹿希一起去戲院聽京戲,或一起去看芭蕾舞演出。每到周末,小夫妻倆會去頤和園觀湖,去萬壽山徒步。鄧稼先是個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也有各種各樣的「小花樣」逗許鹿希開心:會在菊園閉園後央求看門人放他們進去參觀一下,也會帶著許鹿希在戲院外等便宜的退票進去看戲。鄧稼先還抖得一手好空竹,經常在公園露一手,引來一群孩子圍觀,許鹿希就在一旁安靜微笑地看著。

有一次,鄧稼先和許鹿希手牽手在散步賞月,鄧稼先忽然對許鹿希說了一句:「如果我們倆能永遠這樣,該多好?」許鹿希後來回憶,當時有一種非常甜蜜的幸福感湧上心頭。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就如同拍電影一樣,一般主角說出這種台詞後,劇情就會發生轉折。

1958年,轉折就這樣發生了。

當時主管原子能工業的第三機械工業部副部長錢三強找到了34歲的鄧稼先,和他說了一句話:「國家準備要搞一個大炮仗。」

那天晚上,鄧稼先回到家裡,許鹿希覺得他和往常有點不太一樣。

鄧稼先對許鹿希說:「我的工作要有調動。」

許鹿希問:「調到哪去?」

鄧稼先回答:「這不能說。」

許鹿希又問:「那做什麼工作?」

鄧稼先回答:「這也不能說。」

許鹿希說:「那你給我一個信箱號碼,我和你通信。」

鄧稼先回答:「這也不行。」

許鹿希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上來:「你是要去做什麼呀?做什麼事情要下那麼大的決心?」

鄧稼先回答:「家裡的事我都管不了了,從此就託付給你了!」

那天晚上,夫妻兩人躺在床上,徹夜無眠。

許鹿希隱隱約約覺得,丈夫被委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但她當時又怎會想到,那個任務有多重要,又有多隱秘。

5

鄧稼先的新職位,是新籌建的中國核武器研究所理論部主任。

成立這個研究所的最核心任務,在內部大家都心知肚明——儘快造出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而新中國面對原子彈研究一片茫然,先建立起原子彈研究的理論體系,是重中之重。

最初,中國依靠的是蘇聯。但是,蘇聯專家在核武器方面提供的幫助其實非常有限。鄧稼先只能從高校選拔組織一批大學生成立理論研究小組,自己學習外國相關書籍,邊學邊譯邊討論。當他們整理出一堆問題去提問的時候,卻發現蘇聯專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