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一個自認「戴罪立功」的漢奸

今天要說的這個人,身份有點複雜。他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是黨的早期創始人之一;他作為一名國民黨員,做到過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他作為汪偽政權的要員,做到過偽財政部長。他是一個漢奸,但他又說自己其實是潛伏的「特務」。一生多變如此,民國時期真的找不出幾個人了。

1

1948年2月28日這天,南京首都監獄裡死了一個人。

南京首都監獄是國民黨的中央監獄,裡面關過很多人,死一個人,並不是什麼特別大的事。但這一天死的這個人,卻有點特別。

他的死去,讓很多老百姓拍手稱快,也讓一些人長吁一口氣,比如蔣介石。

他叫周佛海。

他「適時」死去,無論對誰來說,包括對他自己,可能都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2

1897年,周佛海出生於湖南省沅陵縣的涼水井鄉。

在周佛海出生不久,他的父親就去世了。周佛海從小由母親撫養。少年周佛海還算好學,且有才情,考入了沅陵縣高等小學,然後又升入了當地的中學。

周佛海在青少年時期就展現出超越同齡人的雄心壯志,他曾在一座寺廟的牆壁上,題寫過這樣一首詩:

登門把酒飲神龍,拔劍狂歌氣似虹。

甘為中流攔巨浪,恥居窮壑伴群峰。

怒濤滾滾山河杳,落木蕭蕭宇宙空。

不盡沅江東逝水,古今淘盡幾英雄。

沅陵縣城內,有一座文昌閣,周佛海後來在自己的回憶錄里專門提到了它:

「袁氏(袁世凱)死後,內閣常常更動,一下子某甲入閣,一下子某乙入閣。……我們學校擴充,把附近的文昌閣,併入學校做宿舍。我因為常常想將來一定要入閣,替國家做事,所以和同學說到文昌閣去,便說『入閣』……主觀上雖然有這種氣概,客觀上上進發展的機會,可以說是絕對沒有。真是前途黑暗,四顧茫茫!」(周佛海,《往矣集》之《苦學記》)

真的是沒有上進發展的機會了嗎?

1917年,周佛海等到了一個機會——在老師和同學的資助下,他得到了去日本留學的機會。

和當時很多和他同時代的留日青年一樣,日本的留學經歷促使他們改變了中國的命運,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周佛海在日本留學期間,不斷向國內的雜誌投稿,內容主要是對國際時局的分析,介紹海外新思潮,尤其是介紹馬克思和列寧主義。因為他思路清晰,文筆出眾,漸漸聲名鵲起。

但真正改變他人生的,是三年後他回國的一次省親。

那一年,他23歲,遇到了一個41歲的大叔。

那個大叔,名叫陳獨秀。

經過多次推心置腹的交流,他們決定和其他有志之士一起,一同發起成立一個新的黨。

這個黨,叫作中國共產黨。

3

1921年7月23日晚,那場改變未來中國命運的秘密會議,在上海的法租界召開。

從全國各地一共趕來了13名代表,加上兩名共產國際代表,構成了中共一大的全部參會人員。

周佛海是作為旅日小組的留學生代表出席這場會議的。但在發生驚心動魄搜捕的7月30日夜裡,周佛海並沒有參加會議——他因為腹瀉請了假,還是毛澤東回來後告訴他出了大事。

但是,後來轉移到南湖蓬船上的會,周佛海是堅持抱病參加的。在船上的會議中,大家選舉陳獨秀、張國燾、李達組成中央局,陳獨秀為中央局書記。雖然與會人士後來對周佛海擔任的具體職務記憶有出入(周說自己是副委員長,包惠僧和陳潭秋說他只是候補中央委員),但有一點大家還是公認的:陳獨秀在沒回上海之前,中央局書記一職,由周佛海代理。

可見當時周佛海的地位。

為什麼要參與發起成立中國共產黨?周佛海自己坦承,當初是想成為「中國的列寧」。按照他的回憶:

我為什麼贊成組織共產黨,而且率先參加?

第一,兩年來看到共產主義和俄國革命的書籍很多。對於共產主義的理性,不覺信仰起來;同時,對於中國當時軍閥官僚的政治,非常不滿,而又為俄國革命所刺激,以為非消滅這些支配階級,建設革命政府,不足以救中國,這是公的。

第二,就是個人的動機。明人不做暗事,誠人不說假話,我決不隱瞞當時有個人的動機;我決不說假話,說當時的動機,完全是為國為民。不過個人的動機,不是陞官,不是發財,不是享樂。……當時所謂個人的動機,就是政治的野心,就是political ambition(政治抱負)。在一高(日本第一高等學校)的時候,正是巴黎和會的前後,各國外交家都大出風頭。所以當時對於凡爾賽,非常神往,抱負著一種野心,將來想做一個折衝樽俎,馳騁於國際舞台,為國家爭光榮的大外交家。後來研究俄國革命史,又抱著一種野心,想做領導廣大民眾,推翻支配階級,樹立革命政權的革命領導者。

……懷著這樣野心的青年,又值中國政治腐敗,世界革命怒潮高漲的時候,那得不本著創造的精神,去組織一個新興的革命黨!這便是我參加發起「中國共產黨」的原因。(周佛海,《扶桑笈影溯當年》)

「推翻支配階級」「建設革命政府」「為國家爭榮光」……這些應該都是周佛海的初心。

那麼,他的初心保持得如何呢?

4

1924年的春天,從京都帝國大學畢業的周佛海,準備回國找工作了。

他當時的理想,是去北京大學當教授,或去商務印書館做一個編輯,月薪能有150塊大洋便「心滿意足」了。按照他的想法:「到政府機關去運動一官半職,既然不是我的志願,也不是一個共產黨員所應為。」

但恰恰在這一年,國共第一次合作開始了,而國民黨早就看中了周佛海這個當時「老資格的馬列主義專家」。

時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的戴季陶向周佛海發出了邀約:來做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秘書,月薪200塊大洋。與此同時,廣東大學校長鄒魯又邀請周佛海擔任廣東大學兼職教授,月薪240塊大洋——還是拿出毛澤東1918年在北大圖書館做管理員的月薪做參照:8塊大洋,足以讓他養活自己。

事實上,周佛海在開完中共一大回日本留學期間,就基本和中共的黨組織沒有什麼聯繫了,在思想上,也漸漸開始反對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就在擔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秘書之後沒多久,周佛海就給中國共產黨廣州區執行委員會寫了一封信,明確無誤地要求脫離共產黨。

當時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曾經多次找周佛海談話,試圖挽留他,但周佛海態度堅決。最終,中共黨組織批准周佛海退黨。

脫黨之後,周佛海與廣東大學幾名教授一起創辦了《社會評論》雜誌。周佛海很快便發表《中山先生思想概觀》一文,提出在中國實行社會主義革命,無論是物的條件還是人的條件,都不具備,因而「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周佛海面臨一個問題:對共產黨,他已經與之決裂了;對於國民黨而言,他是「半路出家」,人家吃不准他的路數,一直有戒心。

怎麼辦?還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戴季陶給他指了一條路:要抱就抱一條大腿。

誰是當時國內發育最快的「大腿」?自然就是蔣介石。

「寧漢分裂」之後,周佛海從武漢逃出,徹底倒向了蔣介石,為表明自己的忠誠,這位原來寫「馬列主義」得心應手的筆杆子,開始轉而撰寫《三民主義的理論體系》。

但實事求是地說,周佛海還是有才的,所以他很快獲得了蔣介石的賞識和信任,被任命為新黃埔軍校的政治總教官。憑藉自己出色的筆頭,周佛海在蔣介石的提拔下,先後擔任過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民眾訓練部部長、蔣介石第二侍從室副主任、中宣部副部長和代理部長,是和陳布雷齊名的蔣介石的「文膽」之一,不可謂不紅。

但這種「半軍人半文人」的生活,並非周佛海嚮往的最高境界。他認為自己是要「登門把酒飲神龍,拔劍狂歌氣似虹」的人。

這時候,又一個大變故發生了:1937年7月7日,日本開始全面侵略中國。

5

早在1932年的「一·二八抗戰」之後,周佛海就在南京的西流灣8號花園洋房裡,造了一個大地下室。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後,顧祝同、朱紹良、梅思平、陶希聖、羅君強、胡適、陳佈雷、陳立夫等人,經常到這個地下室來躲避空襲。在那裡,他們討論戰局,大多對中日戰爭持悲觀態度,認為「戰必敗,和未必大亂」。

為了表示對當時主戰派的不滿,胡適把這個群體起名為「低調俱樂部」。

雖然後來以胡適為首的一批人漸漸看清了方向,認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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