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陳公博——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不忘初心」,這句話只有四個字。但真的要做到,卻又何其難,何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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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2年10月19日,廣州北門的陳府張燈結綵,鞭炮連天。

陳府的主人叫陳志美。他可不是一般人,是清朝的廣西提督,堂堂從一品的大官。

而陳志美之所以要慶祝,是因為這一天,他以60歲的高齡喜得貴子。

他給這個寶貝兒子起名叫「陳公博」。

雖然是老年得子,又家境富裕,但陳志美對這個兒子倒也不嬌慣,從小就對他進行嚴格的教育,而令他感到寬慰的是,這個兒子對讀書也有極大的興趣。

事實上,除了必讀的「四書五經」之外,陳公博童年最鍾情的是小說。不過陳公博看小說,會在看完之後舉一反三,再去找正史看。比如他迷上《三國演義》,就會再去看《三國志》印證;看完《隋唐演義》,就會去看《新唐書》《舊唐書》;看完《說岳全傳》,就會再去翻《宋史》。

應該說,陳公博從小打下了非常紮實的國學和文學底子,這也使得他之後以「一支筆」而聞名。

而作為父親的陳志美,除了在讀書方面對兒子進行刻意培養之外,還有一點也對陳公博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革命。

陳志美是因鎮壓太平天國運動有功才官拜廣西提督的,但在這個過程中,他也看到了清廷的腐敗無能。在晚年,陳志美是非常同情甚至傾向「造反」的。他甚至將原來的部下化作「會黨」,真刀真槍謀划過一次「起義」,但最終起義失敗,陳志美自首攬下全部責任,最後憑藉各種關係保下了腦袋,被判終身監禁,但家產充公,陳家家道從此中落。

在父親的影響下,年幼的陳公博也在心中埋下了「革命」的種子。

而且,他的理想比父親更進一步:不是換個皇帝,而是要建立一個沒有皇帝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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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有才的陳公博,可謂生逢其時。

1917年,25歲的陳公博考入了北京大學哲學系。彼時的北大校長是蔡元培,學校風氣開放,名師雲集,各種先進的學術思想交匯,讓陳公博大開眼界,受益匪淺。

畢業後的陳公博回到老家廣州擔任法政學校的教授,此時更是覺得風雲激蕩:從清末開始,廣州就一直是革命的中心地帶,而孫中山在第一次「護法運動」失敗後,又回到廣州主政,再次讓廣州成為革命中心。另一方面,「五四運動」剛剛結束,各種民主思潮波濤洶湧,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已被一部分中國人熟悉並接受——其中就包括陳公博。

當時的陳公博感覺廣東的報紙文字粗鄙,思想平庸,於是大筆一揮,自任總編輯,辦了一張《廣東群報》。陳公博才華橫溢,寫的文章又針砭時弊,貼近社會,再加上宣揚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讓人耳目一新,所以《廣東群報》當時轟動廣東,一時洛陽紙貴。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陳公博被陳獨秀看中,被任命為中共廣州黨支部的宣傳委員(書記是譚平山)。擔任宣傳委員後的陳公博開闢了多個專欄,在《廣東群報》上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還開辦「宣傳員養成所」,培養了大批年輕革命骨幹。

因為工作出色,1921年7月23日,陳公博作為廣州支部的代表,帶上自己的新婚妻子李勵庄,以「度蜜月」之名,參加了在上海舉行的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成了當時出席會議的13個人之一。

在這次大會上,因為政黨初建,從各地來的代表互相交流乃至互有爭論。這本屬正常的場景卻讓陳公博感到頗為失望(他後來回憶說,覺得張國燾太盛氣凌人),再加上他極力反對大會提出的「共產黨員不能去資產階級的政府里做官或成為議員」的規定,所以在會上他就似乎覺得有點「心灰意冷」。

7月30日晚,大家正在開會的時候,突然闖入了一個法租界的密探,會議頓時中止,大家四處分散。而陳公博是留在屋子裡的,受到了後來聞訊趕來的法租界警察的盤問,心中更是驚恐。

當晚回到旅館,陳公博就和妻子商議,準備打退堂鼓。巧合的是,當晚陳公博下榻的旅館房間隔壁,正好發生了一起槍殺案。雖然事後證明這是一起情殺,但又把陳公博嚇得不輕,他與妻子將所有關於社會主義的書籍在房間內焚毀,然後匆匆退房。

當中共一大代表決定轉移到嘉興繼續開會的時候,陳公博告訴大家,他和妻子要去杭州,就不再去嘉興開會了。

原本在各代表心目中是一個新起點的中共一大,卻成了陳公博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點——自從中共一大之後,他對共產主義就失去了興趣。

回到廣州後,他與黨組織漸行漸遠。在後來孫中山與陳炯明決裂後,陳公博在黨組織已經明確表態支持孫中山的前提下,發表文章支持陳炯明,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1922年底,陳公博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去美國留學。

而在去留學前,他發表了聲明,決定進行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轉彎:脫離中國共產黨。

3

陳公博去美國留學,倒也真的是想好好讀書的。

陳公博讀的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碩士。第一年,他依舊埋首研究馬克思主義元典,第二年,開始攻讀美國的經濟。在勤工儉學的過程中,陳公博接觸了美國的底層社會,進而對英美的社會制度也產生了反感。

他不認同馬克思主義,但也不認同英美的經濟理論,當時的他相信,只有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才能救中國。

1925年初,陳公博順利讀完碩士,想繼續讀博士,無奈囊中羞澀,就向自己的故友,當時已擔任廣東省省長的廖仲愷求助。但廖仲愷的回覆是:給錢讀書,不幹!給錢回國,可以!因為現在國內革命正是用人之際。

陳公博的畢業論文題目是《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他還把中共一大的綱領寫到了自己的畢業論文中。他在論文裡面否定了共產主義,但寫下了這樣一段話:「如果在中國的壓迫不停止,那麼大概在不久的將來,一個中國的新制度就要麻煩歷史學家在世界歷史上增加一頁,來敘述蘇維埃主義的進一步勝利。」

無奈之下,陳公博只能放棄學業回國。

回到廣東後不久,廖仲愷就找他面談,勸他從政。於是,陳公博在脫離共產黨三年後,加入了國民黨,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次轉彎。

剛剛入黨,陳公博就擔任了國民黨中央黨部的書記。如此年輕、如此資歷就能坐到如此高位,陳公博認為這是廖仲愷對他的賞識。但1925年8月20日,身為國民黨左派領袖的廖仲愷在戒備森嚴的國民黨中央黨部門口,公然被國民黨右派暗殺,舉國嘩然。

廖仲愷去世後,陳公博本以為自己失去了靠山。但是,1925年廣州國民政府成立後,陳公博又被任命為軍事委員會政治訓練部主任和廣東省農工廳廳長,接著又出任中央農民部部長兼廣東大學校長。1926年1月,陳公博當選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一躍進入國民黨的核心領導層。

如此迅速高升的背後,是陳公博找到了一直在背後真正「撐」他的人。

這個人就是汪精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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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衛其實在1919年就注意到了當時27歲的陳公博。

那一年,陳公博寫了一篇叫《督軍問題》的文章,全文兩萬多字,痛斥當時「督軍」制度的危害,並提出了一系列整改措施,讓當時的汪精衛和廖仲愷眼前一亮。

汪精衛很欣賞陳公博的才華,所以對加入國民黨後的陳公博一路提拔,一直試圖讓他成為「自己人」。而從小愛看各種忠君和俠義小說的陳公博,也一直將汪精衛的「知遇之恩」銘記在心——「良禽擇木而棲,良將擇主而從」,陳公博已經將汪精衛視為自己的「明主」。

當然,陳公博當時明面上要「效忠」的人不是汪精衛,而是蔣介石。

蔣介石一度也很欣賞陳公博的才華。北伐戰爭期間,陳公博是作為重要隨員跟著蔣介石北上的。在蔣介石把總司令部遷往南昌後,他還把江西省政務委員會主任的重要位置交給了陳公博。在「遷都南昌」的問題上,蔣介石也採取了陳公博「韜光養晦」的策略,服從當時的國民黨中央,並委任陳公博為組織部代理部長,改組國民黨中央黨部。

但是,1927年4月的「寧漢分裂」一發生,陳公博就迅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跟隨汪精衛到了武漢。雖然不久後「寧漢合流」,汪精衛和蔣介石重新走到了一起,但是陳公博已經完全表明了態度,自此成為汪精衛最堅定的支持者。在後來的「國民黨改組」等事件中,陳公博在很多事情上都惹惱了蔣介石。

但蔣介石自己也知道,他已無力爭取陳公博,因為他已經完全是汪精衛的人了。

蔣介石和汪精衛的明爭暗鬥,一直持續到了1931年9月18日。

「九一八事變」爆發後,國民黨內部的各個黨派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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