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 中國海歸第一人——見證近代史的「活化石」

「海歸」這個詞,大概是2000年前後成為一個大家普遍接受的名詞的。很多時候,「海歸」代表的不僅僅是學問、文憑或者資歷,而是一種夢想,一種回到祖國、讓祖國變得更富強的夢想。而這個「海歸」的夢想,恐怕要上溯到160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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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8年,容閎出生在廣東香山縣一戶貧困的農民家庭。

在容閎7歲的時候,他被父親送到了澳門馬禮遜教會學校的預備班——原本屬於香山縣管轄的澳門,那時已經被葡萄牙實際佔據了近300年。

容閎有一個哥哥,之前被父親送去了傳統的私塾。如果按照現代人的思維,父親應該比較疼愛作為弟弟的容閎——把他送到了所謂的「國際學校」。但事實恰恰相反:容閎的父親只能承擔一個人的學費,送哥哥去讀私塾,是希望他走「正道」考取功名;而送弟弟去讀教會學校,只是因為教會學校是免費的,將來畢業能做洋人的生意掙點小錢。

沒想到,容閎天資聰慧,在學校里的成績非常出色,以至到了1846年,當校長布朗牧師因身體原因準備回國,並提出可以帶三個學生一起去美國的時候,容閎成了入選的三個孩子之一(另兩個分別叫黃勝和黃寬,後來一個在報界,一個在醫界,均有所成)。

必須指出的是,布朗先生確實是一個優秀且慈善的教育家,他負擔了三個孩子所有的出國費用,並給了三個孩子的父母一筆不菲的贍養費,然後就帶著三個勇敢的孩子去了美國。

漂洋過海後的容閎,進的是著名的位於馬薩諸塞州的孟松中學(Monson Academy)。孟松中學可以資助一部分貧困學生讀大學,但條件是學生畢業後必須要做傳教士。面對這樣一個優惠政策,當時正愁學費沒有著落的容閎最終還是選擇了拒絕。他在後來寫的《西學東漸記》中是這樣回憶的:「予雖貧,自由所固有,他日竟學,無論何業,將擇其最有益於中國者為之。」

好在後來喬治亞州的一所婦女會願意不加任何附加條件地資助容閎,他最終得到了繼續深造的機會,而且考入的是連美國學生都羨慕的大學——耶魯大學。

當留著辮子、穿著馬褂的容閎走進耶魯大學校園的時候,一度成了美國學生圍觀的對象。容閎一年以後就剪去了辮子,但他依舊有和其他同學不一樣的地方:一邊勤工儉學,一邊用成績說話——他的各科成績都很優秀,「英文論說」還在第二和第三學期都獲得了第一名。

1854年,容閎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文學學士學位,成了第一個從耶魯大學畢業的中國人。

當時,以耶魯大學的文憑,容閎如果留在美國,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其實是毫不困難的。但容閎卻拒絕了友人的建議和挽留,決意回到中國,因為這是他出國前就立下的志願:

「予之一身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則當使後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使中國日趨於文明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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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5年,27歲的耶魯大學海歸容閎,回到了中國。

剛開始,容閎遇到了不小的困惑。

一方面的困惑,來自他自己。

由於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中國,容閎發現自己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中國反而成了異鄉」。在回程路上,別人問容閎用中國話怎麼說「暗礁和沙灘」,他竟然半天無法表達,他自己也覺得非常尷尬。

另一方面的困惑,來自他的職業。

在回到中國後,容閎先後在廣州美國公使館、香港高等審判廳、上海海關等處任職,後來又在上海寶順洋行經營絲茶生意。這些職業給容閎帶來了頗為豐厚的收入,但這些並不是容閎真正想要的——如果想要高薪和舒適的生活,他留在美國就行了。

容閎想做的事情,是改變中國。

而他為此付諸的第一次行動,就石破天驚——1860年,他受兩名傳教士邀請,去了當時太平天國的「首都」天京(南京)。

按照後來容閎自己的說法,他去天京的目的,是想「考察一下太平天國」。接待容閎的人,是他在香港時就認識的熟人——洪秀全的族弟、干王洪仁玕。洪仁玕為了體現對容閎的重視,特地給他封了一個「義」字頭的爵位並附上一封委任狀,希望他為太平天國效力。

但容閎經過幾天的觀察,很快對太平天國大失所望,認為這場革命不會成功,即便成功,也不過是「一姓之廢興,於國體及政治上,無重大改革之效果」。於是他退回了委任狀,立刻離開了天京。

那麼,究竟應該怎樣實現自己的抱負呢?在又兜兜轉轉了三年之後,35歲的容閎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他崇拜一生的人。

這個人,叫曾國藩。

1863年,曾國藩通過自己的幕僚介紹,結識了容閎。善於「看相」的曾國藩認為容閎面相很好,有威嚴又有膽識,一開始提出來讓容閎帶兵,但容閎卻認為這並非自己所長。一直在與太平軍苦戰的曾國藩隨即又交給容閎一個任務:去外國採購機器,回來開工廠,生產槍械。

這是容閎想做並且擅長的,但他立刻給曾國藩提了一個建議:中國現在最缺的不是製造武器的工廠,而是生產製造武器及其他設備的機器,即所謂的「制器之器」的工廠——機器母廠。容閎甚至在當時就做出預言:「以中國原料之廉,人工之賤,將來自造之機器,必較購之歐美者價廉多矣!」

曾國藩欣然聽取了容閎的建議,授予容閎五品軍功頭銜,並請賜戴藍翎,讓容閎攜專款赴美國購買機器。時值美國「南北戰爭」期間,容閎在購買機器的時候遭遇了不少困難,但他還是不辱使命,花了8個月,將採購的一批機器運抵上海。

這批機器隨後成了江南製造總局裡最新式、最重要的母機,不僅讓江南製造總局一躍成為當時遠東最大最完備的機器製造廠,也標誌著中國工業化正式起步。

經此一事,容閎聲名大振。

但在外人眼裡肥得流油的所謂「採購」,並不是容閎最希望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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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閎一直認為,要改變中國,就要從教育入手。

按照容閎的設想,中國最好能每年固定派一批兒童去先進國家學習,學到本領後,再回來建設自己的國家——「借西方文明之學術以改良東方之文化,必可使此老大帝國,一變而為少年新中國。」

經過容閎的不斷努力和遊說,1872年,在曾國藩和李鴻章等人的奏請之下,清廷終於答應每年選派30名兒童去美國留學。容閎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稱自己:「乃喜而不寐,竟夜開眼如夜鷹,覺得此身飄飄然如凌雲步虛,忘其為偃卧床笫間。」

不過,容閎對於「幼童留美」這件事,還是估計得太樂觀了。

按照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的想法,「幼童留美」之事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必須「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考慮到當時的時代背景,派幼童留美已經是一個非常激進的舉動,這樣要求也可以理解。但是落實到具體操作層面,這批留美幼童到了美國後,依舊要學習《孝經》《小學》等傳統典籍,整個「留美幼童」團的監督是翰林出身的陳蘭彬,容閎只是副監督。

到了美國後,這批中國兒童以驚人的速度克服了語言障礙,迅速成為各個就讀學校中的優秀學生。到了1880年,共有50多名中國幼童進入美國的大學學習。其中22名進入耶魯大學,8名進入麻省理工學院,3名進入哥倫比亞大學,1名進入哈佛大學。

而這些人也開始慢慢發生了轉變:他們開始不太願意穿中式服裝,開始和美國女生談戀愛,有些人甚至剪掉了辮子,信奉起了基督教。

對此,當時的清廷驚慌失措。再加上當時駐美管理遊學委員(監督)吳子登的一些誇大其詞的報告,清廷終於做出決定:在1881年8月前,撤回全部留美幼童。

對於這件事,別說容閎,連當時的耶魯大學校長波特、作家馬克·吐溫,美國前總統格蘭特都紛紛勸阻,但依舊沒有任何作用。

1881年8月,原定留學期為15年的120名中國留美幼童,除先期因不守紀律被遣返、執意不歸及病故者外,其餘94人分三批被遣送回國。

當時的《申報》在留美幼童回國後做了如下評述:「國家不惜經費之浩繁,譴諸學徒出洋,孰料出洋之後不知自好,中國第一次出洋並無故家世族、鉅賈大賈之子弟,其應募而來者類多椎魯之子,流品殊雜,此等人何足以與言西學,何足以與言水師兵法等事。」

那麼,事實真是這樣嗎?

據統計,留美幼童中,後來成為國務總理1人,鐵路局長3人,外交部長2人,鐵路工程師5人,公使2人,鐵路專家6人,外交官12人,礦冶專家9人,海軍元帥2人,海軍軍官14人,醫生3人,律師1人,報界人士2人,電報局官員16人……

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都留在了民國歷史上:鐵路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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