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環 體育能否超越政治 一個34歲就做到正部級官員的運動員

在中國,乒乓球被稱為「國球」,這個項目,早已超越了普通體育項目的意義。

同樣具有不同意義的,還有打乒乓球的運動員,尤其是在那個極需樹立民族自尊心的年代。

所以,今天要說的這位乒乓球運動員,也不僅僅只是一名運動員了,不知道這是他的喜,還是他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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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2月10日,新華社發了這樣一條消息:「國家體育總局乒羽中心辦公室副主任劉威10日晚向記者確認,罹患癌症多年的乒乓球名宿庄則棟於當日下午17時06分在北京佑安醫院去世,享年73歲。」

庄則棟這個名字,似乎離開人們視線很久了,久到一些「90後」,甚至「85後」,都未必知道這個人。

但在20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庄則棟」這個名字,在中國可謂是家喻戶曉,如雷貫耳。

事實上,庄則棟作為一名乒乓球運動員經歷的人生,可謂大起大伏,某種程度上可以用八個字來形容: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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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庄則棟的家世就很傳奇。

話說在20世紀初,上海有一個著名的猶太大亨,名叫哈同。哈同曾被稱為「遠東首富」,他把上海的南京路開創為最繁華的商業街,並擁有這條路上44%的地產。

當時,在哈同創辦的上海倉頡中學有一位老師,名叫庄惕深。有一天,庄惕深在上班途中撿到了一張馬票,第二天,這張馬票居然中了獎。據說一向迷信的哈同知道這件事後,認為此人乃有福之人,將來他的兒子肯定是個人才,於是就將養女羅馥貞許配給了庄惕深(饅頭說:其實莊家乃書香門第,哈同應該是了解了庄惕深的為人,想來不會單憑一張馬票中獎就許配這門婚事吧)。

哈同為庄惕深夫婦在北京購置了一套前清某王府的舊宅作為嫁妝,大大小小共計330個房間,人稱「北京哈同花園」。

不幸的是,庄惕深和羅馥貞此後所生的兩女一子,都夭折了。庄惕深為續香火,瞞著妻子,在老家揚州又偷偷娶了一個名叫雷仲如的女子。

1940年8月25日,雷仲如為庄惕深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庄則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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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身體不好的庄則棟,被父親要求習武。在習武過程中,庄則棟被灌輸了一個理念: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這對他之後的乒乓球生涯產生了巨大影響。

1945年抗戰勝利,5歲的庄則棟被父親接回了北京。1955年,庄則棟15歲了,就讀於北京第22中學。當時學校里的同學都很崇拜能為國爭光的運動員。庄則棟覺得自己個子不夠高,當不了籃球運動員,身體不夠壯,又當不了足球運動員,想來想去,他想做一個乒乓球運動員。

就這樣,15歲的庄則棟踏上了業餘乒乓球之路——進入了當時北京市少年宮。

負責教庄則棟的教練叫靳聲華,也是一名業餘乒乓球愛好者。但他對學員的基本功要求非常嚴格,並且有一個特色:強調直拍近台兩面快攻。當時,他編了一個口訣,叫「左方斜射,右方斜射」,他的組裡,每個學員都會背。這種打法,庄則棟一開始很不習慣,但靳聲華堅持要他這麼練,慢慢也就融會貫通了。

沒想到,「兩面快攻」成了庄則棟之後成名的重要武器。

1956年2月,北京舉行第一次少年乒乓球比賽,庄則棟榮獲冠軍,從這以後他一連三次獲得北京市少年乒乓賽冠軍,當時他只有15歲。

1957年,庄則棟入選北京市隊,兩年後入選國家青年隊。1961年,庄則棟代表國家隊參加了第26、27、28、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其中,第26、27、28屆,庄則棟三次蟬聯男子單打冠軍,成為中國第一個在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榮獲三連冠的人(第28屆獲得男子雙打冠軍)。

儘管那三屆世錦賽的男單冠軍,一直有李富榮「讓球」的故事(關於乒乓球的讓球,請參看《歷史的溫度》之「『讓球』陰影下的『小山智麗事件』」),但李富榮後來自己也承認,當時「確實是庄則棟更厲害一些」。(當然,李老後面還說了一句:「但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庄則棟當時厲害到什麼程度?除了國際賽場,在當時的國內賽場,庄則棟是全國乒乓球錦標賽男單三連冠,國家隊內單打三連冠(其中包括一百多場的連勝紀錄,這也側面證明他在國內確實是最強,因為國內基本不存在「讓球」);在他當打之年(1961―1971年),他獲得的冠軍頭銜數,超過了其他所有隊友所獲冠軍數的總和。

將庄則棟選入國家隊的邱鍾惠(中國第一位乒乓球女子世界冠軍)回憶起當年的情形:庄則棟是「使勁快打,見球就打。打得很猛,主動進攻,一般都不防守不推擋」。總之,很多人看庄則棟打球,就是一個「爽」字。

由於庄則棟球技出眾,形象也出彩,毫無懸念地成了當時的「國民偶像」。從當時國內的情況來看,他的熱度肯定超過之後的劉翔或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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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並沒有讓庄則棟沿著運動員的軌跡一直走下去。

1971年,因為「文革」而中斷兩屆參賽的中國乒乓球代表團,參加了在日本名古屋舉辦的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

當時已經31歲的庄則棟,狀態已經不如當年(李富榮、張燮林等一批當打之年的頂尖運動員,都因那場浩劫錯過了施展自己才華的最佳機遇),但依舊作為老將帶隊出征,並和隊友一起獲得了男子團體冠軍。

那一屆比賽的最精彩部分,當然不是那個男團冠軍。

在比賽開始的第二天,一個名叫科恩的美國乒乓球運動員因為匆忙,錯登上了中國隊的班車——等他發現全車廂都是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時,班車已經發動,再下車已不可能了。

當時中美尚未建交,雖然已處於「破冰」前夕(尼克松已經上台),但場面還是非常尷尬:

科恩面朝車門,一句話也不敢說。而根據當時中國代表團的規定,碰到美國運動員「不握手,不打招呼,不送禮物」,所以滿車中國教練員和運動員誰也不敢亂說亂動,大家都保持沉默。

這時候,庄則棟站出來打破了僵局。

他帶著翻譯,和科恩開始了交談,然後考慮再三,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禮物——一條一米多長的杭州織錦,送給了科恩。

由於當時中國和美國之間敏感的關係,中國隊的班車一抵達目的地,庄則棟和科恩微笑著站在一起的畫面,立刻被敏銳的日本記者捕捉到了,消息第二天就出現在了各大報刊的醒目位置,甚至是頭版頭條,成了爆炸性新聞。

後來庄則棟回憶當時為什麼要迎上去,說一是他覺得中國是禮儀之邦,「不能把人家晾在那裡」,二是他想起了不久前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美國老朋友斯諾時說的話:「我們要寄大希望於美國人民。」

據林克、徐濤、吳旭君所著《歷史的真實》披露,毛澤東邀斯諾登上天安門城樓,是向美國高層傳遞往來信號。但美國高層並未捕獲這一微妙細節。基辛格在《白宮歲月》中記述,「斯諾自己後來談論這一事件時指出:『凡是中國領導人公開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事情過後我才終於理解到……」

庄則棟和科恩回到各自隊里,也是遭遇了不同的命運。

庄則棟的行為讓整個代表團大為緊張,因為這是明顯違反紀律的,所以當時甚至已經準備讓他趕緊回國,聽候處分。而科恩回團彙報後,經過層層報告,美國乒乓球隊副領隊哈里森提出了「希望帶隊訪問中國」的請求。

4月6日,中國外交部拒絕了這一請求,周恩來圈閱,毛澤東晚上看到了這個文件,也對不邀請美國乒乓球代表團表示同意。

4月6日晚上,文件送走後,毛澤東提前吃了安眠藥,打算睡覺。11點多,毛澤東的保健護士長吳旭君為他讀「大參考」(供中央高層閱讀的「參考資料」)。毛澤東本來已經昏昏欲睡。但在聽到外電報道庄則棟在班車上和科恩講話、送禮物的時候,他突然說起話來。吳旭君聽了一會兒才聽出,大意是:「打電話……美國隊……訪華!」

當時毛澤東自己規定:吃安眠藥後講的話不算數。吳旭君想,主席剛剛還圈閱不邀請美國隊訪華的報告,現在怎麼又變卦了?所以她不敢動。

看吳旭君沒動靜,毛澤東生氣了:「小吳,你怎麼還不去辦?」吳旭君故意說自己沒聽清。毛澤東又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地說了一遍。聽清楚了之後,吳旭君還是不放心,問毛澤東吃安眠藥後說的話算不算數。毛澤東急了,一揮手,說:「算!趕快辦,來不及了!」

就這樣,一場大家都知道的「小球推動大球」的「乒乓外交」就此拉開帷幕。

後來,在周總理身邊工作的熊向暉對庄則棟說:「小庄,你這件事辦到毛主席的心坎兒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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