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聞 歷史是漫長的征途 一場轟動中外的大劫案

這個故事,說的是一樁劫持案。

這不是一樁普通的劫案,從某種程度上說,堪稱「民國第一大劫案」。

1

1923年5月5日,夜。

由浦口開往天津的第二次特別快車,正在津浦鐵路上疾馳。

在中華民國進入第二個十年之際,能坐得起這列列車的人,依舊不多。這列列車是時任交通總長吳毓麟花重金從美國訂購而來,車廂為全鋼打造,外面漆著藍漆,俗稱「藍鋼皮」——在當時整個遠東地區,這樣的列車只有一列。

車好,自然票貴。

1924年,四川文學家吳虞,從北京到上海去看望女兒,曾搭乘過一段津浦線上的這列火車,連火車票在內,一共在火車上花費了49塊大洋。

49塊大洋在當時是什麼概念呢?在當時的北京,一塊大洋,可以訂半個月的牛奶,或買2斤鮮羊肉,或買20斤大米。

由此可見,當時能坐這列火車的,都是些什麼人。

回到1923年5月5日晚的這列「藍鋼皮」。

「藍鋼皮」分一、二、三等車廂,一等車廂由一間間的軟卧構成。能買得起一等車廂車票的,多半是外國人,當然,也有一些非常有錢的中國生意人。

那一晚,在「藍鋼皮」的一等車廂里,有美國總務司安迪生的代表鮑育、法國公使館參贊茹安等外國政要人士,他們是來參加中國關稅會議的。而另一群外國人,如《中國遠東金融商業報》記者亨萊、《大陸報》記者李白斯,還有美國《密蘇里新聞報》駐遠東記者鮑威爾等新聞界人士,是到山東境內採訪的。

《密勒氏評論報》的主編約翰·鮑威爾,在中國已經待了8年,很自然獲得了一個稱號:「中國通」。作為一位媒體界人士,鮑威爾一直保持著一個良好的習慣:到哪裡都喜歡記上一筆。也正是得益於他的這個習慣,我們後人才能完整知道之後發生的所有故事。

那一夜,鮑威爾在一等車廂里和同車廂的法國人貝呂比閑聊。他告訴法國人,火車現在剛剛進入山東境內,目前處於三省交界處,是土匪的「天堂」。

「我們現在正處在土匪窩裡呢!」

在一陣哈哈大笑之後,鮑威爾和貝呂比洗漱完畢,在凌晨2點左右,昏昏睡去。

凌晨2點50分左右,伴隨著一陣尖銳的金屬摩擦聲,整列列車發生了劇烈的震動和顛簸,鮑威爾從夢中驚醒,趕緊掏出了手槍。

一群中國人拿著槍闖進了一等車廂,一個羅馬尼亞人(一說為英國人)抄起手邊的茶壺扔向了對方,換來的是幾聲槍響——他被當場擊斃。

鮑威爾立刻選擇交出手槍。他知道,真的遇到了土匪。

2

在遇劫的外國人中,有一位富家小姐。

這位小姐,名叫露茜·奧爾達里奇,是美國石油大王家族成員小洛克菲勒的小姨子。後來她曾發表過一篇文章,叫《周末,我做了中國土匪的「洋票」》()。

「洋票」,就是外國人質的意思。與之相對應的是中國人質,被稱為「本票」。

在遇劫之後,車上100多名旅客被要求列隊站立,各自保管好自己的車票——那張小小的車票,此時成了衡量他們身價的唯一憑證:三等車廂的客人,每人值2000塊大洋的贖金;二等車廂的客人,每人值1萬塊大洋的贖金;頭等車廂的客人,每人值3萬塊大洋的贖金。車票丟了怎麼辦?沒關係,就按頭等車廂贖金計算。

至於洋人,不分幾等車廂,統一價格:一人5萬塊大洋。

人質們在鐵道邊待了半個多小時後,土匪們完成了車廂的洗劫工作。一名年輕的土匪下令:上山。

那座「山」名叫「抱犢崮」,在嶧縣、臨沂、費縣、騰縣四縣交界處,高約800米,是周圍70多座山峰中最高的一座。崮頂平坦,有良田400餘畝。當初為了耕種這些田地,需要耕牛。耕牛上不去,農民只能抱小牛犢上崮,養大後再使用,所以得名「抱犢崮」。

這時候,天色已經微亮,露茜小姐這才看清了土匪的人數:大概有1500人左右,很多都拿著舊式的日制槍械。

那個下令上山的年輕土匪,身邊大概圍著300個左右的隨從,露茜後來才知道,那個人就是所有土匪的頭目,他的名字,叫孫美瑤。

孫美瑤,山東北庄鎮(今棗莊市山亭鳧城鄉)白庄村人,生於1898年。孫美瑤的胞兄孫美珠聯合各地方武裝力量和各省饑民共七八千人,在抱犢崮「紮寨」,成了土匪。1922年,在一次與官軍圍剿的交戰中,孫美珠被殺,孫美瑤繼任為「總司令」。

劫持「藍鋼皮」,是孫美瑤蓄謀已久的行動。他們早早就挖開了臨城那段的津浦線鐵軌,然後埋伏在鐵路兩旁,安靜地等候遠東唯一一列超豪華列車的出軌。

只是,和美國人鮑威爾想的有所不同的是,孫美瑤組織的這次搶劫,還不是一般的搶劫。

孫美瑤的土匪隊伍,有一個響亮的稱號:「山東建國自治軍」。

所以,他們搶劫的目的,還不僅僅是錢。

3

「藍鋼皮」被劫持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第一時間做出強烈反應的,不是北洋政府,而是外國政府。

一開始,各國政府亂作一團,以為這次劫持事件是又一次「義和團」事件的上演。等到搞清來龍去脈之後,5月7日至8日,英、美、法、意、比五國公使連續向北洋政府提出最嚴厲的抗議,提出下列要求:一、列國共同質問臨城事件責任;二、限日放回被綁架人員;三、保證今後津浦路安全,至必要時,外國聯軍得採取應急手段;四、自5月9日起,3日之內責成釋放所有人質,不然每過24小時則加賠償金若干。

在各國使節中,最興奮的是日本。事件發生的當天,日本的4艘驅逐艦就開到了天津港,日本水兵們登岸遊行,抗議人員被劫。

但在這次劫持事件中,其實一個日本人質都沒有。

在日本的攛掇下,英國表示已對自己在中國的駐軍下達了動員令,美國國防部長也向國務卿建議出兵中國。

面對如此巨大的壓力,北洋政府拋開了其他一切事務,把所有精力放到了這樁大劫案上——山東督軍田中玉派出兩萬大軍,包圍了抱犢崮,隨時準備剿滅孫美瑤所領導的「山東建國自治軍」。

千鈞一髮之際,田中玉的部隊收到了綁匪傳出的一封信。

那封信,就是被劫持的鮑威爾寫的。信里說:

建國自救軍的首領命令我們給你寫這封信,要求你命令你的部隊立刻停止射擊,否則土匪就要殺死所有的外國人質和中國人質。

——外國人質代表J.B.鮑威爾

這是土匪得知鮑威爾是記者後,讓他寫的這封信。而鮑威爾答應寫的條件,就是先要將被綁乘客中的婦女和兒童全部釋放。

在鮑威爾的信發出後,土匪信守諾言,釋放了全部婦女和兒童,包括前面提到的露茜小姐。其實不僅如此,據趙焰《晚清之後是民國》一書考證,當時土匪還釋放了另外一些人質:和孫中山的組織有聯繫的;曾參加過海州暴動和亳州暴動的;家裡不足四十畝地的;有醫務百工技藝的。一家人同時被擄的,只留一個,有父的不留子,有兄的不留弟,有夫的不留妻。

孫美瑤似乎在用行動說明,他們的土匪,和一般的土匪不同。同時,他也在釋放「不想魚死網破」的信號。

在釋放一批人質之後,土匪手中總共還有20個「洋票」和30個「本票」。

鮑威爾的信引起了各國政府的一致擔心,它們紛紛施壓北洋政府:為了保證人質安全,不許使用武力!

不能打,怎麼辦?

那就只能派人開始和談了。

4

5月15日,政府和土匪的第一次正式談判開始。

官方派出的代表規格很高:山東督軍田中玉和山東省省長熊炳奇,綁匪方面派出的代表叫周天松。

周天松帶來了綁匪的條件:一、政府軍解除包圍,撤回原防;二、收編匪軍為一旅,以孫美瑤為旅長;三、補充軍火。

等到這些條件提出,孫美瑤這次劫持的目的才完全浮出水面:1923年,孫美瑤的隊伍在官軍的連年圍剿之下,已經陷入了彈盡糧絕的境地,所以他們策划了這次震驚中外的「臨城火車大劫案」,目的絕不僅是為了求財,更是為了自保——求被招安。

除了第三條不可接受外,前兩個要求對於政府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所以雙方很快就達成了一致。但雙方要簽字時,匪方要求外國人和鄒縣、滕縣、嶧縣三縣士紳一同簽字擔保官方履行條約。

原來,孫美瑤還是信不過政府。民國八年,有一支土匪也做過一次綁票,政府答應「釋放肉票,既往不咎,收編招安」,但釋放人質後,17個土匪全部被殺。

政府表示同意,雙方簽字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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